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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镜(出书版)(50)

——那便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次相见。

那时候天下尚自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当年放榜后,殿试上御笔钦点的第十七名进士便是徐君宝。葛巾总算是守得了云开见月明,从此夫荣妻贵,三人世享尽富贵美满。

听到那个消息之后,她放了心,数月之后便从汴京搬去了泉州。

然而没想到局势变得如此之快。靖康二年四月,金兵便已攻破了汴京,掳走徽、钦二帝及宗室、宫人四百余人,北宋就此灭亡。汴京一片狼藉残破史称“靖康之难”。

一时间,歌消舞散,百姓流离,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大难过后,她也曾回去寻找过葛巾,然而乱世洪流,要在茫茫人海之中寻找一个人,何啻于大海捞针?她在战火之中三入汴京,均一无所获,只听人说徐家在靖康之难时举家南渡,却在长江之上被金兵追及,之后便不知下落。

那一朵绝世奇葩,就这样消失在乱世战火之中。

不料在二十年后,却让她再度听到了“御衣黄”三字!

本以为三生美满的葛巾早已经香消玉殒——而在她死后,她的丈夫居然挖出她生前最爱的御衣黄,献给了奸相秦桧,以作为晋升之阶!牡丹有铮铮傲骨,昔年曾不惜焚成焦炭也不屈服于女帝的淫威,如今被自己最爱的人出卖,葛巾会哭么?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白螺在寂静的花铺里想着这些往事,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手背上。

葛巾妹妹,我,定当为你复仇。

******

高宗绍兴二十年四月初七的夜里,暮春细雨绵延。

侍郎府邸里一片沉寂,下人们都已经入了梦境,然而空荡荡的堂上却有影影绰绰的烛光。徐侍郎独自坐在大堂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外面风雨潇潇,门窗紧闭,烛光映照出中堂挂着的那一幅焦骨牡丹图,一片富贵气象——然而明灭的烛光里,却依稀可见案上摆放的十数个灵牌!

外面的更漏声断断续续传来,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长夜独坐,手里紧握着一块锦帕。五鼓时分,他默默抬起手,将一杯清酒倒在了地下,微微咳嗽着,低声祈祷——

“父母大人,三位兄长,请饮此杯。”

滔在青砖上纵横流淌,转瞬无痕。徐侍郎独坐在堂中,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行清泪从他消瘦的颊上无声无息地落下,簌簌化为尘土。

昔日花前纵酒的白衣少年已然苍老,而离开那场灭门之难,也已经是整整二十年过去了。然而,国破家亡的痛苦却似乎还时刻围绕着他,叫锦绣富贵中的人日夜不能平静。泪水自颊上滑下,干瘦的手指略微颤抖,将酒泼洒在地——

“夫人,也请满饮此杯。”

房内空无一人,只有朱红的灵牌在烛光下静静而立。

爱妻徐门葛氏之位。

祭奠完毕,他再也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握着锦帕,佝偻着身子,几乎是要咳出血来。窗外依旧大雨无声。风在庭院的花木中穿梭,发出簌簌的声响。徐侍郎抬起头凝望着庭园里葱郁的草木,冥冥中又仿佛是看到熟悉的面容在夜里冉冉浮现。

巾儿,巾儿……如今的你,一缕香魂归于何处?这些年,我一个人走得太久,走得太累,真想停下来,到你那边去休息啊……抬头看去,天地间却依然黑沉如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如今朝野的时局。徐侍郎定定地看了雨幕半晌,从胸臆中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眼看很快就是四月十五日韦太后生辰了,翻遍了全城却怎么也找不到御衣黄,不知道如何才能去见秦丞相。

如果巾儿还在的话……想到这里,心里陡然就是一痛。“喀喇喇”一声,窗外又是一道电光划下,照彻了天地。然而眼神落处,徐侍郎却忽然一惊——外面的空廊风灯摇曳,雷电隆隆之中,闪电的光芒时不时地照亮天地,依稀可见庭院里落叶乱舞,一片狼藉。

自从巾儿死后,他一直鳏居,意志消沉,也无复修整设计园林之心,庭院就此荒废,再没有昔年的精巧美丽。然而此刻,电闪雷鸣之中,居然看到至空的庭院深处,不知何时开出了一朵碗口大的艳丽花朵来!

牡丹!徐侍郎大喊一声,踉跄着冲出门去,扑入暴雨中。

——风扫庭院,荒草深处只见一株奇花亭亭玉立,翠叶扶疏,苍劲的老枝上一朵怒放的奇葩,旁边还有几个明黄色的花骨朵含苞待放,虽未吐露半分,却已是尽得风流。这一株牡丹,居然是天下罕见的御衣黄!

“巾儿!是……是你么?是你么!”徐侍郎失神半晌,蓦然从喉中发出了战栗的低呼,举头四顾,“你在哪里?出来见一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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