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花镜(出书版)(105)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说了大半日,却丝毫没有涉及主题。然而白螺似乎也甚有耐心,没有催促,只是这样静静听着。房里只有曼陀罗花香弥漫,宛如梦幻。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便买通了她的贴身丫鬟,趁着她再次偷偷去做礼拜的时候,在教堂后面的无人处截住了她,再度表白了心意。狭路相逢,胭脂避无可避,看着我的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表情,似是无奈,又似是悲伤。”

“‘我只是把你当兄长。’她这样回答我,‘你这样说,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是兄长?可能是那一瞬间我惨白的脸色让她吃惊,她后退了一步,又补充:‘而且,这种事,让我说什么好呢?……婚姻大事全凭父母父母作主,请别逼我了。’说完她就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那儿发呆。”

“出于一种自尊,或者说,完全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大,我自忖相貌上乘,家世优越,又是青梅竹马,胭脂不至于对我毫不动心,刚才的话可能是女孩儿娇羞的托词罢了——你看,我是一个固执的人,轻易不为所动,一旦动心便会坚持到底。”

在剖析自己当年辗转反侧时的种种情怀思虑,老人的手不自禁地握紧了胭脂盒子,露出少年人那样惴惴不安又满怀憧憬的表情。舔了舔枯涩的嘴唇,接下去道:“我想:既然她说婚姻大事要父母作主,我干脆就去求父亲,请他托人去刘家提亲——”

“后面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我父亲原本就喜欢胭脂的聪慧美丽,又看我如此诚心祈求,便不以她是妾室所生为意,慎重地备了厚礼上门提亲。而她的父亲觉得我少年老成,可托终身,而胭脂是商家之女,又是庶出,错过了我只怕再难找到这样一个如意郎君,当下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我喜出望外,只觉得一旦能娶胭脂为妻,天下再无更美好之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胭脂得知这个消息后却激烈地反对,甚至表示宁可成为修女终身侍奉神也不答应这门婚事——她的父亲第一次发现女儿居然信了洋教,更是大发雷霆,将她软禁在家,不许出门。”

“胭脂开始每天不饮不食,很快卧床不起,奄奄一息。”

“‘小姐都快要死了……真的,太可怜了。’那天,她的丫鬟来的药店里偷偷和我说,满心的忧虑,‘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这么不愿意!’”

“我心里痛苦万分,再也无法继续欺骗自己:是的,这不是什么娇羞,也不是什么托词,她是真的不想嫁入丁家、不想嫁给我!——想到了这一点,我就觉得万箭穿心般的痛苦,甚至有说不出的羞辱。”

“然而,她的病一分分地重了,渐渐垂危。我心如刀割,再三思考终于跑到父亲面前,提出退亲——我虽不愿失去这门婚事,但更不愿因此生生逼死了她。”

“父亲很开明,见我主动要求放弃,便去刘家提出退亲。你知道,在那个时候,被人退亲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特别两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刘家大发雷霆,坚决不允,说宁可女儿死了也不能承受被我家退亲的羞辱,我只能跪下来苦苦哀求,说可以让刘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对外就说是女方不满而被迫退亲。于是,刚缔结的亲事就这样解除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微微哽咽,垂下头去,眼角依稀有泪痕。

“看来,你真的极爱她,”白螺轻轻叹了口气,安慰,“虽然不明所以,但宁可自己痛苦受辱,也不愿让她为此受折磨。”

“是啊。可是,我的痛苦又有谁知道呢?”丁允中喃喃,“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胭脂——因为年轻时心高气傲,我甚至也不想自取其辱地去问她到底为什么宁死也不肯嫁给我,只是夜以继日地呆在仁和堂,研究药房、接诊病人,每天都把自己弄得很累——只是,虽然白天忙碌到无暇去想,到了晚上,她却依旧天天出现在我梦里。”

“父亲在第三年因病去世,我作为独子接掌了仁和堂。父亲死去之后,我们丁家和刘家更加疏于往来,几乎断了联系。我一边装作冷若冰霜毫不在意,一边却还是通过某些途径陆续得到一些她的零碎消息。”

“经过退亲一事,她彻底失去了父亲的宠爱,在大家族里被处处排挤,住到了潮湿阴冷的厢房,饮食用度比仆人也好不了多少。然而,她从未有一句怨言,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悔意。甚至,她还是躲着别人去教堂做礼拜。”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我经常难以抑制地思考。哪怕她流露出一丝悔意,只要给我传递一个眼神,一个讯息,我就会毫不犹豫的重整旗鼓,再度去她家向她提亲!——是的,我不怕丢脸,也不怕被人议论,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沧月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