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胭脂却只是沉默着承受了一切,不言不语。退亲后,刘家也有几次托媒妁想把她嫁出去,然而南浔的每户人家都说‘连丁家独子都看不上,这样高的眼光我们怎么受得起’?于是,每次都不了了之。”
“时间一拖就是几年,她转眼就十九岁了,外面议论纷纷。刘家长辈开始真正着急了,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留在家里。”
“天遂人愿,正好那一年两广巡抚王右麟坐船路过南浔,准备回京述职,在船上一眼看到了从教堂做完礼拜回来的胭脂,惊为天人,便特意留下来多盘桓了几日,专门托了南浔知县上门提亲——巡抚当年已经六十多岁,家中有一妻三妾,权势显赫,年事已高,色心犹炽。”
“他的年龄,足以当胭脂的爷爷。我以为她父亲会拒绝这门婚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刘家迅速地答应了,并约定在巡抚从京城回来后立即成亲,然后携胭脂回广州定居。”
“事情定了之后,家族额手称庆,觉得甩掉了一个大麻烦,却没有人注意到胭脂反常的沉默。”
“她明显是不愿意的,然而,这一次却再也没有抗议,或许也知道自己已经失宠,只怕不饮不食饿死了也不会再有人在意。家人在替她忙碌地准备嫁妆,她不闻不问,只是沉默地一个人呆着,长久地凝望天空,在胸口画着十字祈祷,却是不哭也不闹。”
“巡抚迎亲的时间定在九月。然而,在八月十五那一天,胭脂却来找我了。”说到这里,他猛然抬起头来,眼神亮得出奇,“知道么?时隔多年,她主动来找我了!”
白螺看到他那种眼神,心里猛然就觉得不祥——如此骄傲的少女,只怕死了也是不肯回头的,为什么会忽然又回来找他呢?
“那天是八月十五,我记得很清楚——”丁允中喃喃,“那天正好是中秋,我去上元桥和朋友们赏灯归来,喝得微醺,在街角遇到了她。她站在暗影里,显然是等了我很久。”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看到她在那里,油然而生的痛苦和骄傲让我立刻就想转头走开,然而,另一种更强烈的感情却钉住了我的脚,让我怎么也无法移动一寸。我……我毕竟舍不得她。”
“‘允中哥哥。’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先开口了,‘你回来了?’”
“只是听到那一声允中哥哥,我便彻底崩溃了……已经三年了,已经足足三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她已经不再是昔年那个活泼顽劣的小丫头,我也不再是那个爬墙拆瓦的淘气少年,然而,她却依旧只要一句话便能令我心甘情愿、言听计从。”
“我勉强发出声音,‘嗯’了一声。她低了头,声音有些战栗:‘我找你有事。’”
“那一刻,我心花怒放,一种属于胜利者的喜悦冲上了心头——是的!她终于来找我了!这个丫头,在倔强了三年之后,终于后悔了当初的决定,低头来找我了么?”
“然而,下一刻,我立刻又冷静了下来:不对!她已经许人了,再过一个月就要完婚了,此刻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就算我答应再度娶她为妻,但她已经是巡抚大人聘去的妾,还能怎么样呢?难道……她是想让我带她私奔么?”
“是的!她一定是要求我带她私奔!她怎么会甘心嫁给那个老头子呢?”
“我忐忑不安,把她从后门引入了室内。一路想着如果她求我带她私奔,自己又该怎样答复——是的,只是走了短短一段路,我的决心已定:只要她开口,我一定不顾一切地带她走。哪怕抛下这祖传几代的基业,哪怕背井离乡浪迹天涯!”
“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她沉默了许久,一开口,说的居然是那样的话!”
“‘我需要一剂药……堕胎药。’”她说。
“堕胎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一搭她的脉搏,就知道她说的没错——她的确已怀孕两个多月,如今身形虽然还不显,但再过不久就无法隐瞒。”
“那一瞬,我全身冰冷,不知道该说什么。”
“‘谁的?是谁的?’我回过神来,疯了一样,‘谁干的?是那个巡抚的?’”
“然而她只是扭过头去,倔强地沉默着,摇了摇头。那一刻,疯狂的嫉妒和憎恨让我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控制自己的嘴,一句句冲口而出:‘不是他?那又是谁?——你到底和多少男人有关系?那个奸夫是谁?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我不会告诉你他是谁,’胭脂终于低声说出话来,语音发颤,‘是我自己情愿的。我和他认识了五年,始终以礼相待。只是……只是怕嫁到广州后再也见不到了,就……就决定委身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