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惜羽一直都在昏迷和高烧中徘徊,这场突如其来的血光之灾很快的消磨去他所有的戾气,脸庞瘦的几乎要凹下去,额角漫布冷汗,滴水难进,全凭人参吊住他一口气。沈频真这样无日无夜的守在c黄边,原本便有些苍白的脸色又多带了几分蜡黄。即便在昏迷中,阮惜羽也总是发出惊恐的呼救声,唯有沈频真拉著他的手的时候,他才会睡的安稳一点。
那场初雪之後,毕州便再没有下过雪了,虽然依然很冷。那雪被扫帚扫出一堆,堆积在各家檐瓦地下,被人踏来踏去,又没带化的时候,便印上了黑色的脚印,被踩的硬硬的,看上去像灰黑色的烂泥。还真山庄的好手都被派了出去,那一纸武林追杀令,直直掀起整个江湖的血雨腥风。
每派排入前十的弟子,都是义不容辞的接下任务,含笑而狂热的投入到这场轻松从容的围杀之中。只是,这一个多月里,金戈铁弦,杀戮寻仇都与他无关,他喜欢拿出他久已不用的玉扇,对这熬药的炉子煽风点火,光晕普度,药香弥漫。心事煎熬而百无聊赖,颓然如身在沧州,心老天山。
那是一个晴朗的冬日,沈频真和衣卧在阮惜羽的病榻旁,他睡的很浅,发现握著的那只手轻微颤抖了一下的时候,便猛然惊醒了。眼前,阮惜羽第一次张开了眼睛,他迷惘的往四周打量了一番,才低低问:“现在是什麽时辰?”
沈频真握紧他的手,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连声道:“你醒了,你终於醒了。”阮惜羽疑惑的笑笑:“我睡了多久了?”沈频真用力的抚摸他的头发,轻声笑道:“你就别管那麽多了。我去叫外面做碗粥给你,你一定饿了吧,但这几天,都只能吃些清淡的,知道吗?”
阮惜羽看著他,嘴角绽放出一个和煦如风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沈频真笑著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推门而出。见惜春院前跪著一个人,穿著淡青色的衣服,依稀是春衫,他身边卷著一袭铺盖。
沈频真步履匆忙,并不打算顾虑他,大声叫来佣人,含笑吩咐了一番,这好消息渐渐在还真山庄传了开来,於是沈寂已久的山庄慢慢沸腾起来。所有人脸上都弥漫著欢喜的笑容,惟有春衫还是那样安静的跪著,沈频真看了他一眼,本准备度回房中,突然看到春衫腰上,别了一块琥珀色的玉玦,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记得那块玉,一个人温暖的手,亲手为他系在腰上,如同黑藻一般在清水中绽开的发丝,泠泠的水光。他蹙眉,觉得心中一股浊气堵在那里,怒气腾起,他厉声喝道:“你怎麽有那块玉的,快还给我。”
春衫恍如未闻一般,直直的跪在那里,连磕三个响头,周围喧哗的,热闹的,喜气的仆从还在往来吆喝,只有这一方寸的土地是寂静的,沈默的,春衫良久,才嘶哑的说:“庄主,属下……幸不rǔ命。”
沈频真愣了一下,有几分奇怪的问他:“你在说什麽?”
春衫直起身来,眼角泪痕遍布,他轻声说:“施公子的尸首,属下已经带回来了,请庄主过目。”他说著,把那卷铺盖大力掀开,一个乌发蓬乱,散发著恶臭的尸体就那样硬生生的暴露在绚烂的阳光下,污秽的如同那一堆堆被踩踏过後的逝雪。男尸上,缠满白纱的手指触目惊心。
沈频真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脑海一片空白。
而春衫又再次跪下来,不停的磕头,泣不成声道:“人死如灯灭,恳请庄主看在施公子一往情深的份上,别再为难他了,留他全尸吧。
沈频真张了很久嘴,才挤出一点沙哑的声音,他如同困在梦魇里一般,如同行尸走ròu无知无觉,下意识的问:”他……他是怎麽……“春衫哽咽:”施公子一路往贺州逃去,武林追杀令至少召集了数百位高手,我见到他的时候,施公子已经快不成人形了,他求我杀了他……那贺州雪地中,他又只穿了一层单衣,四肢都已经开始坏死,我……我即便是可怜他生不如死,也……“沈频真像是什麽都没听到,他踉跄著,一步一步朝阶下走去。春衫还是哭著,一字一字的说下去:”我问施公子最後有什麽话要说,他就给了我玉玦,他跟我说……“贺州银白的雪地中,极北厚达数人的雪层,足以冰冻瀑布的严寒,那人一身单衣,半边被冻烂的脸,淡紫色的嘴唇抿出一个几不可闻的笑容。
──”你这一辈子,真没见过那般漫天洁白,银妆素裹的风景,枯枝上都是水晶般的冰凌,晶莹剔透一如海底龙宫。地上的积雪厚的跟棉花糖似的,又软又绵,再往北了走,还有银狐雪熊雪兔子,混在雪里分辨不出来哪个是哪个,只看到一双双又大又黑的眼睛。要到了半晚,你若是衣服够厚,出去走一趟,会发现雪在晚上都是亮晶晶的,雪花在空中飘下来,像柳絮散落晚风中,带著微冷的甜香……“──”施公子一路往贺州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