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是要寄卖还是典当?您要喜欢,单买一件也行……」掌柜长得极瘦,穿着一身土黄衫子,头顶歪戴一顶小帽,说话还漏着风。他边说边转过头来,下巴上蓄着稀稀拉拉几缕黄须。最显眼的是露在外头的金牙,又大又长,闪闪放光。却不知为何少了一颗,独留下另一颗豁在唇边,说话也变得咬字不清。
「找人。」傅长亭道。
「找人怎么找到这儿?嗯……也行,你出多少赏钱?这声音倒挺熟……」门前的道者身形高大,挡住了房外的灿烂阳光。瘦掌柜眯眼走近,逆着光想要仔细看他的脸,「妈呀——」
一声尖叫,手中的粗瓷大碗顿时砸在脚边。兔子精瞪大眼,颤抖着向後退去,「道,道,道……你……」
声势暄赫的当朝国师任由他指着,急急踏出的步伐终是泄露了心中焦灼,「他……在这儿吗?」
「你,你,你……」被吓坏的妖精压根不听他说话,连滚带爬向小店深处退去,「主,主人……他,他不……」
慌乱中,架上的物品被扫落,瓷片满屋飞溅。一声巨响,庞然的木架轰然倒地,扬起一地尘埃。
房外的官兵听闻响声,纷纷拔刀出鞘涌进巷中。
「退下!」
一声断喝,刀剑齐喑,瞬即悄然无声。道者踏着一地狼藉步步而来,衣袂飘摇,神情全数淹没在晦暗的光影里,唯有一双墨黑的瞳晶光闪亮。
随着他的靠近,些微光亮透过他身侧的空隙照进屋里,惊惶失措的妖精倚着墙根瘫倒在地,「你放过……」
「他在哪儿?」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傅长亭身形昂藏,越发将瘦弱的兔子映衬得渺小。
「我,我不知道。」
杏仁话音未落,身後的黑暗中便传来一声歎息,「笨蛋,他如此大摆排场而来,岂会因你一句不知道便无功而返?」
始终面无表情的道者闻言身躯一震,一声惊呼不自觉吐口而出。过後却再无动作,直直伫立原地,凝固仿佛雕像。
杏仁胆怯地睁开眼往上看,他竟如他一般在颤抖,握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攥着,骨节间「啪啪」轻响。
这道士……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可是兔子精深深地觉得,这道士,跟以前不一样了。似乎更有人味儿了……
「韩……蝉……」发颤的语调几乎不能让人相信,是出自这位以方正刚直闻名的终南掌教之口。
从黑暗中走来的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到後来,影子渐渐变得厚重了,依稀能看到微微翻动的长袖。走到光亮处,人影却又稀薄起来,仿佛只是一团蒙昧的灰影。
「进去说吧。」他说。
他只给了他一个混沌的背影,说罢就又向店铺深处退去。
傅长亭愣愣地看他披散至腰下的长发,快走两步,想要一如既往伸手去牵他的腕子。触手一片冰凉,刚摸到了袖口,就被他快速抽走。
「坐吧。」模糊的身影倏然停下,侧身让出贴墙放着的木制圈椅。
韩觇低着头,长长的发丝自颊边垂落,始终不肯露出脸来。
傅长亭环顾左右,横向放置的高大货架将小小的屋子一分为二,大半用作店铺,只在货架後辟出一人宽的隔间,放置一把圈椅,椅旁设一张小方几。货架摆放得甚是精巧,物品之间略有缝隙,能让光线照进来,却又不会直射椅上的人。
鬼魅就寄居于此,这一方连转身都稍显拥挤的空间。
忍不住伸手想要撩开他的发丝,好好看他一眼。从他方才现身时的稀薄形态看,他伤得不轻。毕竟,从来没有鬼怪能从九天雷火中逃生。
韩觇偏开脸,再度躲开了他的手,「你怎么找来的?」声调低哑,再不复昔日清亮圆润。
「这个……」从袖中掏出一串珠链,傅长亭缓缓递到他眼前。链子不长,带着淡淡檀香味的木珠被香烟熏就成了黑色,粒粒滚圆,颗颗滑润,套在道者腕上恰好不松不紧绕一周,环在鬼魅手上就嫌太宽裕,晃晃荡荡,得去掉两三颗。
「我看见,有人戴着这个。」傅长亭道。
「难怪。」韩觇看了一眼,并不伸手去接,「终南之物,果然总要收归终南。」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从前道者跟他讨香炉时的说辞,喉咙沙沙的,笑声暗沉粗粝,「亏了它,我与杏仁才得以逃出生天。」
雷火之内,寸草不留。或许是因为常年追随得道者汲取日月精华,经年累月,珠链本身也孕育出了灵气。大火袭来的刹那,链上华光灿动,火苗竟有片刻退缩。正是借这一瞬时机,他强拉着寻他而来的杏仁,突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