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狸猫转著眼睛,拼命啃自己的手指头,直到见他走到门外,回身替它关上门,才怯怯出声,「你……能不能帮我找杏仁?」
傅长亭摇摇头,心中又是一阵苦涩。那鬼把它们托付给了他,而他似乎又辜负了他的期望。
狸猫很失望:「它说它去找主人,然後就再也没有回来。院子里火太大,它不让我靠近……我在店里一直等一直等……後来,大火把主人的卧房也烧了……你说,它是不是……」
拙於言辞的道者被它晶亮的眼神钉在了原地,望著狸猫黑乎乎的脸,一时竟硬不下心肠告诉它,雷火之内,寸草不留:「我帮你找。」
山楂就笑了,生性天真的狸猫被它的主人保护得太好,分辨不清人世间的谎言与真实:「那你能不能再帮我找找主人?」
「……」
它看不见道者抿紧的双唇,径自兴致勃勃地扭过腰,手臂吃力得绕过肥大的肚子,气喘吁吁地从背後扯过一个包裹:「他还有东西在我这儿呢。大火烧进卧房的时候,我从柜子里抢出来的。」
包裹扎得太紧,两手反到背後,解到满脸通红也解不开那个死结。狸猫喘著粗气,又把包裹转到背後,两只爪子勾在胸前摸索了半天,依然无功。最後只能望向傅长亭:「从前能解下来的,这两天吃得太多……」
经年背在身上,包袱皮已经黑得看不清本来颜色。傅长亭把它从狸猫身上解下後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件韩觇穿过的外袍,衣角上用同色的丝线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知了。知了只能活一个夏天,而他果真没有等来初秋……
狸猫惊讶地看著道者倏然变红的眼圈。
外袍之下才是一个真正的包袱,打开後,里面是又一层包袱皮。层层打开,至到第三重,才见到一张油纸,用油纸密密包起的是一件道袍,洁白的底色,镶著苍蓝色的滚边,如雪的衣摆上流云锦绣。铺开道袍,里面落出一截指骨。不是韩觇的,是他从货架中找到,而後塞进他手里的。道袍也是他给的。
他如此小心地珍藏著傅长亭交给他的东西。如此小心……
站起身,傅长亭猛然发足狂奔,一路逃回自己的房中。长袖翻飞,将房门重重关起。屋外的风雪进不来,「呜呜」绕在门前打转,一声尖过一声,听在耳中仿若哭泣。
背贴著门板,傅长亭紧闭双目,缓缓滑落在地。
韩觇……
新魏朝永丰元年冬,终南掌教傅长亭自营州回转终南,下令彻查香炉失窃及天机子偷习禁术两桩旧案。
永丰二年,重修《终南录》,香炉失窃案系天机子所为,与其师弟韩觇无关。韩觇下山後,潜心修道,亦与秘笈失窃无关。韩觇隐瞒天机子盗宝之举,误杀同门,虽有罪责,然罪不至死。韩觇以命相抵,足以赎过。
尾声
转眼到了永丰二年春,四海来朝,九州归一,万民始定。国之上下,君至明而官至清,初显太平盛世之景。
这日,潍州林岩城外的落叶镇上忽然来了一队人马。众多官兵或骑马或步行,簇拥着伫列中央的一顶大轿。伫列中除了护卫,居然还有数个道士。更让镇民惊讶的是,就连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本州刺史大人,也带着本地大小官员骑马跟随其中。
除却当年秦氏诸侯混战,镇上已经许久不见如此阵仗。伫列方一入镇,就引来众人围观。举着「肃静」高牌的兵丁行至镇东的一条小巷前停了脚步,人员纷纷下马,只有那乘大轿晃晃悠悠一路向前,直到巷口方才稳稳落下。
梳着双髻的小道童缓缓掀开轿帘,内中走出的竟也是个道士,身穿道袍,头顶莲冠。生得是身形高大,仪表不凡。一张白皙的面孔俊朗标致,可惜神色冷峻,眉宇间正气沛然。
潍州刺史下马奔至轿前,指着幽深的巷子道,「国师,就是这儿了。」
四周顿时又是一阵喧哗——声名赫赫的当朝国师竟还如此年轻!
傅长亭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便起步向巷中走去。
小巷里店家众多,一路店招五花八门。一间小店无声无息挤在其中。店面不起眼,堪堪只有旁人一扇门板的大小,门前也不见匾额,只在门下孤零零悬着一只破旧的铜铃。
道者弯腰入内,冠尖擦过了铃身,「叮叮」的脆响就在小小的铺子里回荡开来。
「来了来了……」听到铃响,货架前的掌柜高声照顾来客。
自地面高及屋顶的巨大的木架上,东西却不见几样,锅碗瓢盆茶具雨伞,懒洋洋躺在上头尽情铺展。哪里像当年,挪动一小步都要担心打翻脚边的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