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勾小钩的目光定在棺木一角,只见翠色的玉器之中,隐约露出一截银白。
勾小钩屏住呼吸,伸手轻轻将那物事提出来,只见精致的镂空灯壁中,静静躺着一方块状油脂样的东西,带着燃烧痕迹的青色灯芯嵌在其中,仿佛已沉睡千年,只等着某段缘。
寒冰,流萤灯。
勾小钩幻想过无数次得到它的场景,或狂喜,或兴奋,或激动,应有尽有,却独独,不曾想过平静。尤其是此刻这种,带一点点小失落的平静。
从温浅手中取过火折子,勾小钩深吸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它贴住灯芯。
微弱的火光变成两蔟,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那一簇从镂空的灯壁中倾泻出来,越来越亮,直至照亮整个主墓室——宽阔的,美丽的,怪石嶙峋的,溶洞大堂。
“本来想把这个当聘礼的。”提着灯,勾小钩忽然说。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在自言自语,可李小楼听得很清。
“我可不想坐花轿。”李小楼逗他。
“那就当嫁妆。”勾小钩锲而不舍。
李小楼乐,还要说什么,却在下一刻怔住了。
勾小钩没等来抬杠,很是纳闷儿:“李大牛?”
李小楼愣愣地站在那儿,良久,勾小钩才听见他问:“你哭什么……”
第109章番外寒冰流萤灯(四)
哭什么?
这真是一个怪问题,勾小钩怀疑李大牛脑子坏掉了,要么是眼睛坏掉了:“我没哭啊。”
李小楼眯起眼,下个瞬间用力把他扯过来,绝对算不上温柔地蹭了把他的脸:“嗯,没哭,这是口水?”
现下,轮到勾小钩怔住了。
“怎么可能?”勾小钩愣愣地咕哝,下意识拿手去摸自己的眼睛,居然真的一片湿润。甚至此时此刻,还有越来越多的水珠儿在往外涌,仿佛每一颗都带着自己的思想。
“娘的,不是又撞上什么脏东西了吧。”李小楼莫名其妙的泛起心疼,这回再不是什么麦芒,而是重锤,一下下,疼得厉害。
“脏东西?”勾小钩呐呐重复好几遍,忽然猛地点头,“很有可能!”
李小楼闻言头皮发麻,忙伸手从上往下捏鼓勾小钩,生怕漏掉什么可疑地方:“哪儿呢,你快想办法把它弄出来啊!”
勾小钩做出万分为难的样子:“它没在我身上啊。”
“那在哪儿?”李小楼环顾四周,大有一得令便扑过去拼命的架势。
“眼前。”两个字,勾小钩说得不紧不慢。
李小楼眨巴下眼睛,悟了:“得,我自拍天灵盖儿。”
勾小钩笑了,大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得意而可爱。
可奇怪的是,眼泪,依旧没有收住。
李小楼有点儿慌,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两个勾小钩,一个对着自己笑,一个对着自己哭,他不住地拿袖子去蹭对方脸蛋儿,狼狈之极:“喂,我不都让你出气了么,咋还哭啊。”
说实话,勾小钩也不知道。
在寒冰流萤灯照亮溶洞的一瞬间,他心底的某处忽然就软了下来,所有防备和自我保护都被卸掉,满满的委屈和难受就那样无所遁形的铺散开,恣意流淌。他知道哭很丢人,所以他从不会在外人面前哭,可现在身体里仿佛多出个小人儿,任性的,自私的,随心所欲的,生气了就要喊,难过了就要哭,他不受自己支配,却可以支配自己……
等等!
灯?
勾小钩似乎找到了问题症结,他把灯提起来,凑近些,再近些,银白色的灯壁反射出刺眼的光,可奇异的,心底却蓦然一舒,就像干涸许久的田野忽然迎来春雨,那涓涓细流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一点一滴地浸润下去,直至龟裂的土块慢慢柔软,融合,完整无瑕。
古书记载,寒冰流萤灯,能驱魔挡煞,净化人心。
他以为他早就不在意李大牛那档子事儿了,过了这村儿,还有下个店,他当真以为自己已经这般想开了,却原来毒素并没有清除干净,只是暂时压制着,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从李小楼的角度看过去,勾小钩快把灯贴脸上了。李小楼不知内中原由,只觉得怪异,而这一怪异,便愈发担心:“耗子?喂!回魂啦!”
“我又不聋,你要震死我啊。”许是情绪释放得差不多,泪珠儿终于停歇下来,勾小钩最后蹭了把脸,才看向李小楼,“别担心,不是什么脏东西,就是这灯闹的,哭完就好啦。”
李小楼半信半疑,伸手捏了好几下勾小钩的脸蛋儿,确认再不会有让他心慌慌的东西涌出来,才一块石头落地似的长长舒口气:“娘啊,你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