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双腿没有残废的话。
称赞的人总会又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关店之后,他会把当天店里剩下的食物,还有人家送的一些东西,做几道小菜,跟十三娘,还有在厨房帮忙的德叔夫妇,围坐在一起,吃点东西,聊几句,天南地北,家长里短。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虽然条件很简陋,却有种家的味道,也许是那昏黄的烛光,也许是那泛黄的窗纸,也许是围坐在一起的这几个人。
心中安宁平静,不需要去想明天的事情。
如果不是那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宿在他们店里的两个客人,只匆匆待了半天便走了,本来已经付了房钱,却也不向他拿回。
外面夜色茫茫。
小镇上的来客通常都是行色匆匆,因为更多的是生意人。
但那两人却不像。
不仅走得匆忙,连神色也有一丝张惶,腰间还挎着武器。
也许是江湖人,他想。所以态度更加谨慎,所幸他们早早便走了。
刚舒了口气,却在近两个时辰之后,又来了一拨人。
鲜衣怒马,眉目之间,隐隐傲慢。
“喂,你看见一对男女从这里经过没有?”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马鞭朝他一点,高声问道,连马也没有下。
后面有人下马,拿出这两个人的画像,摆在他前面。的他想了一下,缓缓摇头。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要摇头,也许是因为不喜欢这些人的态度。
那人盯着他看了一会,转头对身后那些人道:“下马,进去搜!”
眼前这拨人并不是善茬,他有点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说谎了。
闻讯过来的德叔夫妇和十三娘一见这阵仗,都不敢出声了,十三娘向他递了一眼,微含责备。
那些人在所有房间搜索了一圈,有个人拿着一方丝帕从其中一个厢房走出来,递给刚才说话那个人。
那人接过丝帕辨认了一会,突然抬起头对他冷笑:“你小子胆子不小,还敢说谎,那桌子上的茶杯还有余温,说明他们走得不远!”
“你不是官府,这里也不是你家,私自擅闯,已是你理亏在先。”也许知道出声会付出代价,他还是按捺不住。
也许自己只是一时表面的谦卑,一旦碰上一些事情,依旧会坚持曾经的可笑原则。
觉得是错的,所以要说。
那人冷冷笑了一声,一掌便向他拂过来。
自己双腿不便,是决计躲不过的。
只好闭上眼。
却没有想象之中的疼痛,耳旁传来一声闷哼,他睁开眼,十三娘恰好被掌风拍得撞在他身上。
襦裙染上鲜血,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那人看到这个场景,也愣了一下,复又冷笑。“你说我擅闯,我确实是擅闯,那又如何,这个世界本是强者为尊,就你这个残废也敢骗我,枉费了这女人替你受了一掌,算便宜你了。”
说罢从手中飞出一锭银子,稳稳落在客栈柜台上。
他扶着十三娘,死死不肯撒手,却还记得问一声。
“你叫什么?”
那人转身上马,头也不回。
“本公子是荆州楚家少主楚方南,怎么,你想报仇?”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似乎笑他的不自量力。
那拨人骑上马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如同之前小镇的无数个过客一样。
只有怀里十三娘痛苦呻吟的声音,让他认识到自己其实是多么无能,也是多么愚蠢。
这个女子,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救了他,又是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替他挡了一掌。
也许自己并没有喊过她一声姐姐或母亲,但在心底,她早已经是最亲的亲人。
“你会没事的。”他低低道。
一旁的德叔夫妇早就出去找大夫了,他却因为双腿的缘故,连出门都无能为力。
沈融阳,既然你没有能力自保,以及保护身边的人,为什么还要开口呢?
他闭上眼睛,压下心头那股急欲喷涌而出的情绪。
对不起。
对不起。
番外·往事(二)
十三娘终究还是熬不过去。
那个姓楚的留下的那锭银子,不足以维持那种内伤所需要的药材开支,就算药材充足,十三娘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承受一个练武之人的全力一掌?
生命一点点地耗光,十三娘一点点地衰弱下去。
他为了找药几乎跑遍方圆数十里的药材铺子,却只能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停止呼吸。
祸从口出。
只是明明是自己犯下的错误,为什么要别人来承担后果?
他看着已经了无气息的女子,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眶里干枯酸涩,流不出任何眼泪。
从此他的人生有了第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