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完雪,却更是一种折磨,因为化雪比下雪还要冷,薄薄的雪水加上冰寒彻骨的青石板,他缓缓地,僵硬地翻过手心,只见上面皮开肉绽,血已经凝固成狰狞的痕迹,一双原本瘦骨如柴的手却肿了一倍有余,青紫交加。
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感觉,因为整个胃已经饿得麻木了,之前还会忍不住浑身颤抖,现在却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只是还靠着仅剩的一点意志移动。
手肘撑在地上,也许已经磨破了,也许露出皮肉下面的白骨了,他顾不得这些,只能依靠本能尽快找一个稍微温暖,有屋檐的地方可以避一避。
今年的冬天想来特别冷,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一两个披着蓑衣的脚夫小贩从他旁边匆匆而过,连脚步都没有稍缓,当自己的生计都成问题时,不会去关心别人的处境是不是更加难过。
他无法像别人那样走,因为他的腿根本就没有知觉。
不管是下半身瘫痪还是后天的疾病,终究都动弹不得。
别人用几步就可以达到的距离,他需要用手和腰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挪过去。
上辈子是心脏病,这辈子连走都成问题了,他暗暗苦笑,脸上却没有力气扯出一丝表情了,在别人看来,那只是一个在冰天雪地中挪动身体的可怜乞丐,尽管他的年龄有点小。
忍受能力达到极限,眼前一黑,头直接重重地撞在地上,晕了过去。的再醒过来,是一缕温暖的晨曦照在身上,不是因为有人救了自己。
他从来不会做一些既定之外的假设。
即便有人救了自己,是幸运,是承情,却并不是人家的义务。
从前什么都没有得到,没理由相信来到这里之后就什么都得到眷顾,凡事尽力而为,便无愧于心了。
雪后的阳光很暖和,尽管他的身体还是没有力气,但是感觉好了许多,手按着地,身体微微向上一挪,靠在身后的木板上,他尽力撑着精神不闭上眼睛,否则这一睡过去,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是哪个年代,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没有称王成霸的野心,更没有跻身朝堂的妄想,就算自己才智过人,这半残之身也注定做不了许多事情,何况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所以,他只想安安静静找一块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
只是,天大地大,何处可容身?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褴褛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衣服,或者称之为碎布,还有一身青紫红肿,血痕生脓的伤口,连走路都不行的幼小身体,苦笑。
自己能做什么?
纵是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能合上眼睛,但上下眼皮还是忍不住往一块黏合,神智也在这片难得的温暖中渐渐混沌。
也许这次再死,就是彻底的完结了吧。
“哪来的乞丐?去去去!”
他甚至无法完全睁开眼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晃动。
原来自己倚靠的木板是人家的门面。
想挪动身子,却完全无法动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如有千斤。
“怎么这么小……唉……”
恍惚中,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话,敛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微微一动,终于陷入彻底的昏迷。
救他的人是一个客栈的老板娘,也是老板,出嫁未圆房便死了丈夫,夫家嫌她晦气,娘家也不肯接回这女儿,她靠着一点嫁妆,在这里开了个客栈。
这是他后来听人说的。
说是客栈,不过是只能容纳三四张桌子,只有两三个房间的小店,供路过此地,又住不起大客栈的旅人歇脚。
老板娘在娘家排行十三,人家便唤她十三娘,久而久之反而忘了她原来姓什么,十三娘长得不算很好看,也就是普普通通一张脸,就算少女时稍有姿色,也早被那日复一日的生活磨平了。
这间客栈生意不算好,但若要糊口度日,是没有问题的,他在床上躺了七天,觉得自己除了双腿之外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便去找十三娘,希望她能收留自己,作为报偿,自己帮忙记记账之类的。
十三娘很好说话,虽然这些年的人情冷暖让她必须让自己的性子彪悍起来,但是女子天生对弱者总有一种同情心,何况他年纪虽小,却是稳重老成,十三娘更觉得自己像在跟一个年纪相仿的人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沈融阳。”他的声音很嘶哑,因为许久不曾说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他在这里住了下来,日落月升,开店打烊,结账算账,时光在平静的重复中悄然流逝。
做生意,最重要是笑脸相迎,态度平和,他对每一个客人都是如此。日子一久,小镇上的人也挺喜欢这个孩子,又觉得他终生残废十分可怜,有时候路过,便也停下来跟他聊两句,或者将自己卖剩下的东西,送点给他。他一开始还会推辞,后来见推辞不掉,就也收下来,无论是什么,他都很高兴地收下来,并向馈赠的人再三道谢,这反而让好心的大娘大叔更加赞不绝口,觉得这孩子有礼貌,够稳重,将来说不好能像临镇张秀才那样考取功名,光耀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