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琮渐渐看出点头绪,心跳得厉害,他指题字和落款:“这是谁写的?”
“我干爷啊。”
“你干爷的号叫‘明清活阎罗’?”
颜如玉哈哈一笑。
颜老头没事就喜欢舞文弄墨,陈天海来了之后,两老头有共同爱好,又大把时间、朝夕相处,鼓捣出不少鸡肋事来。比如纸巾,就非得矫情地印点文绉绉的话上去;再比如这《画皮》系列的布置和题字的想法。
“明清活阎罗”这号,也是陈天海帮着起的。颜家家谱,往上可追溯到明末,帝制王朝,干爷活了明清两代,“活阎罗”这词,暗合姓氏“颜”,又点出“活而不死、人间阎罗”,总之,干爷还挺喜欢这号。
但这些话,不好跟陈琮明讲,颜如玉避重就轻:“老头子嘛,老夫聊发少年狂,有时候,也难免有中二病。”
陈琮勉强笑了笑:“是吗?”
“明清活阎罗”,在他看来,是个意味深长的标准字谜。
明清,朝代歌里,习惯讲“元明清”,明清就是“无元”。
活阎罗,熟悉字谜的都知道,古人出谜,得给出谜底范围。比如“打五唐一句”,意思就是打一句五言唐诗,“打聊目”意思就是猜聊斋篇目,至于“红人、泊人”,是猜《红楼梦》和《水浒传》里的人名。
所以,“活阎罗”,陈琮第一反应是《水浒传》里的阮小七,他的绰号就叫“活阎罗”。
无元+阮小七=阮小七-元=阝+小+七=陈
难道说,和纸巾一个路数,这落款执笔名义上是颜老头,但想说的话,其实隐晦地来自爷爷陈天海?
他拾级而上,又去看第二幅,没忘给个冠冕的借口:“没想到啊,太爷的字这么好,这画也妙。”
颜如玉暗自好笑:“你不急着上楼看了?”
陈琮满不在乎:“急什么,二楼就在那,又不会跑了。”
第二幅,绘制的也是《画皮》,这故事太出名了,名家绘本也多,这一次,题的字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前一幅“画人画皮难画骨”算是紧密切题,但这一幅……
陈琮指着这行字问颜如玉:“为什么清朝的聊斋故事,放一句宋朝李清照的词呢?”
颜如玉倒没觉得有问题:“挺切题的啊,都‘画皮’了,披了张人皮,表示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当然是‘人非’咯。”
陈琮点了点头,又跨了几级台阶,看第三幅。
画还是有关于《画皮》,题字又换了。
——由来只见画皮鬼,谁信王生真还阳。
陈琮看颜如玉:“这又是什么意思?”
颜如玉说:“《画皮》这故事你总听过吧,那个被害死的书生叫王生。但结尾皆大欢喜,他又被道士给救活了。我干爷认为这不合逻辑,是作者为了给个好结局杜撰的,真正的故事里,王生就是死了、还不了阳的。”
三幅古画看完,差不多上了二楼。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二楼客厅里挂的一整幅画,跟前几幅《画皮》很像,都是明清绘画风格,属于不同的故事画在同一张大图上、形成一个系列,右侧大标题是《声声劝,运道图》,看来,内容是用来警醒世人、类似《醒世恒言》之流。
从右到左,古代的阅读顺序。
第一幅图画的是个官袍服饰的人,跪在地上一脸谄媚,面前是举刀的刽子手和颐指气使、异族装扮的武将,边上一排小字写着“偷生贬运”。
大致意思是,没有节气、苟且偷生,运道自然要遭贬低。
颜如玉见陈琮又站着不动了,着实纳闷:“陈兄,你对这种字画,就这么感兴趣?”
这些画,他这些年来去进出,看过千八百回了,都是些老掉牙的说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陈琮冷哼了一声,说:“颜兄,你没有研究过画吧?你不觉得这画风很眼熟吗,很有明末清初八大山人的风格,尤其是人物的眼睛,完全就是他的笔法,带着一种遗恨佯狂,你仔细看。”
这纯属胡说八道,八大山人的画他也就收货时在人家店里偶然看到、听人介绍了两句,现在全用上来了。
颜如玉对八大山人没研究,心里泛起了嘀咕:急着要上楼,真让他上来却故意借看画拖延时间,这小子搞什么鬼呢。
第二幅图是个一脸奸诈的行凶小人,正拽住一个老实的客商,右手高举利刃、欲行不轨。边上小字写着“害生败运”。
第三、四幅图类似,一是为富不仁,虐杀家奴,一是高位者为一己私欲,涂炭生灵,题字分别是“虐生烂运”和“毁生溃运”。
陈琮在沙发上坐下来,脸色不大好,说了句:“你们家怎么挂这种画,看久了瘆得慌。”
这话颜如玉是同意的,一般人家的字画布置,不是千里山河就是龙凤牡丹,彰显气魄富贵,很少在墙上挂这种倒人胃口的——但话又说回来,干爷那身份,喜欢这种玄异精怪类的,反而合理。
他轻描淡写:“各人口味不同呗,怎么着,看几张画,还把你看累着了?”
陈琮特欠扁地冲他一笑:“不是,你都提前给人发过信息了,那我再上来看,指定看不着想看的啊,那还不如看画呢,对吧。”
说着,长吁一口气,脑袋后仰,手臂往沙发上一摊,一副看画看累了的样子。
《声声劝,运道图》也藏了个谜,不过,不是常见的拆字法,是声韵法。
解这种谜的法门,在于找“声”、“韵”的谐音字,然后用声母加韵母拼字,所以标题里“声”、“运”两字,已经明明白白把方向给指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