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都护府的辖境极广,西边是阿尔泰山,东边以咸海为界,北边是天山,南边便是安西都护府。作为北庭府都的庭州,北境一半的兵力都驻扎此处,这边商路畅通,贸易发达,是以格外繁华热闹。
“只你来的时节不凑巧,又是冬日又临近除夕,四处茫茫皆是白雪,瞧不见北庭壮丽的景色不说,胡商们冬日都待在毡房里,大渊的商贩们也都关铺子回家过年了。”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明婳掀着车帘一角往外望:“开春后,积雪融化,商道复通,胡商们便都回来了。到时候城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哪像现下,还不到平时一半的热闹。”
裴琏也朝窗外看了看,淡淡道:“现下也挺好的。”
“这有什么好。”
明婳回过脸看他:“北庭一年三季都美不胜收,就属冬日最是寡淡无趣。你若是瞧见春日里山坳间杏花开遍,映着绿茵茵的草地与远处巍峨的雪山,还有叮咚流淌的溪流与哞哞吃草的牛羊,或是秋日里,大漠深处红艳艳的枫叶与金灿灿的胡杨林,啊呀,那才叫大美河山——”
裴琏听出她话中对家乡的自豪,还有那隐隐掩不住的遗憾。
她在遗憾什么。
遗憾他看不见这些秀美风景,还是遗憾他不能留下。
“不必遗憾。”
裴琏看着她,道:“若你愿意,明年春暖花开,你我一道骑马去看杏花。”
迎着男人郑重的目光,明婳一时凝噎。
须臾,她蹙眉看他:“明年开春化冻了,你不回长安?”
裴琏没答,只反问她:“你随孤回?”
明婳再次语塞。
车轮辚辚滚过雪后的街道,就在马车里两人的目光胶着时,车外传来一声拉长的“吁”。
“郎君,娘子,祥云阁到了。”车夫提醒道。
如闻大赦般,明婳偏过脸,应道:“知道了。”
边说边抓过帷帽戴上,掩饰尴尬般:“这家的白水炖羊肉是城里滋味最好的,他家的葡萄酒也不错,是正宗的火州葡萄酒.......”
裴琏看她一眼,轻轻嗯了声,先行下车。
待到明婳弯腰钻出来,裴琏朝她伸出手。
明婳迟疑片刻,扶着他的臂弯下了车。
虽说城里人少了一半,祥云阁的生意依旧兴旺,好在明婳出门前就派人来这边订了雅间,如今进了门,立刻有小厮引着他们前往二楼。
为了招待裴琏,明婳点的都是北庭当地的特色酒菜。
裴琏一向对饮食声色这些不感兴趣,也是和明婳成婚后,才于“色”上有了贪恋。
但对于“饮食声乐”,依旧是兴趣寥寥。
不过明婳点了满满一桌丰盛菜肴,他也不想扫她的兴,于是她介绍什么,他便吃什么,她问味道如何,他便道:“很好。”
吃食的滋味的确不错,但叫他更愉悦的还是她大快朵颐的模样。
裴琏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看她进食也成了一种乐趣。
或者说,只要看见她,心底就有种被填满的踏实。
可见感情的确是件很“可怕”的事。
明明他的脑子是清醒的,在这种情况下,却也克制不住地沉沦于情爱之中。
从前他不懂,不懂父皇那样聪明的人,如何会困于情爱,做出那么多不明智之举。
直至亲身体会到这种爱而不得的滋味,他方知何为噬心蚀骨,煎熬难眠。
“你吃饱了吗?”
明婳蹙着两弯柳眉,看着对座沉默不语的男人:“若是没吃饱,再点几个菜?”
这人好奇怪,吃饭便吃饭,如何一直盯着她看,她脸上又没有炖羊腿和芝麻馕。
“吃饱了。”
裴琏敛眸,扫过桌上的碟盏,道:“你可吃好了?”
明婳点头:“我也饱了。这一锅白水煮羊肉,我起码吃了一半!”
听出她话中的声讨,裴琏瞥过她白嫩嫩的圆润小脸,笑了笑:“秋藏冬补,多吃些好。”
明婳自然也感受到他投到脸上的目光,不禁纳闷,这人就这么想把她喂胖吗?
万一真胖得圆滚滚的,他没准要嫌她丑了。
想到下午还要逛城西,明婳便也没多留,扶着吃饱的肚子起身,和裴琏一道下楼。
刚走到楼梯处,忽的两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明婳脚步一顿。
裴琏站在她身侧:“怎么了?”
明婳没说话,只隔帘看着楼梯间缓缓走上来的一对年轻夫妇。
那郎君一袭靛蓝袍子,模样清秀,正小心扶着身侧的年轻妇人:“娘子慢些走。”
那妇人瞧着与明婳差不多的年龄,绿云堆鬓,容色娇丽,只身怀六甲,挺着个高高的肚子,冬日厚重的袄裙都遮不住。
听到自家郎君的贴心叮嘱,那妇人满脸甜蜜地笑道:“知道啦,又不是瓷做的,哪有这般紧张。”
那郎君道:“你如今身怀有孕,是我们赵家最金贵的宝贝了,可不得仔细仔细再仔细。”
这话又惹得妇人一阵娇笑。
夫妇俩缓缓上了楼,又在小二的招呼下,走向另一处雅间。
似是察觉到这边注视的目光,那年轻夫妇抬眼看来。
因着明婳戴着帷帽,遮掩面容,于是他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向一袭青袍的裴琏,脸上皆是掩不住的惊艳。
人皆有爱美之心,哪怕夫君就在身旁,那年轻妇人也往裴琏身上看了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