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啊,太苦了。
苦到一颗心都麻木了。
明婳让天玑递了块帕子上前,又叫她们喝了一碗暖融融、甜丝丝的红豆汤,苦涩的泪水好似也被这份甜意暂时治愈。
桃花连空碗也不想错过,指尖悄悄锴着碗壁上沾着的汤汁,小心翼翼送入嘴里。
明婳见状,让下人再给她端了一碗,又让天玑带孩子去隔壁喝汤。
没了孩子,明婳看向秀娘:“你可愿与那个刘达和离?若愿意,我可以帮你。”
哪知秀娘一听到这话,忙不迭摇头:“不,不行,不能和离……”
明婳蹙眉:“难道你对这种人还有留恋?”
“不,夫人误会了。这种畜生,我只恨不能宰了他!只是他说过,我若是敢和离,他就先杀了我,再杀了桃花,还要去杀了我爹我娘,他做得出来的,他压根就不是个东西……”秀娘淌下热泪来:“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是嫁了个畜生,一只恶鬼!”
她痛哭流涕,屋内其他人也都铁青了面色。
“夫人,我知您好心,但您不必管我了,我这辈子注定是要和这畜生烂在一块儿了,只可怜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小,不该受这样的罪。”秀娘说着,又噗通跪在地上,用力叩头道:“求您收留桃花,给孩子一条活路吧。我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回报您的恩德。”
明婳看着这瘦骨嶙峋的憔悴妇人,心下五味杂陈。
怎么不必管她呢?
怎能不必管她呢!
难道因着一时走眼嫁了个畜生,就得一辈子承受这份苦难吗?
没有这个道理的。
好生安慰了秀娘一番,明婳让范大娘先将她们带回积善堂。
秀娘原本还想回刘家村,怕刘达回家后没发现人,回她娘家闹。
天璇主动请示:“夫人,请让奴婢处理。”
明婳悄悄问她:“你不会冲动杀了他吧?”
天璇抿唇:“不会。只暂时打晕他。”
明婳想想也行,反正先把今夜平安过了,明日总得拿出个具体对策。
于是她便让天璇去办了。
待到天璇离去,明婳问天玑:“天璇平日瞧着也不是那等热心肠的人,如何今日在秀娘母女的事上,如此上心?
天玑抿唇,到底没将天璇的童年遭遇说出,只道:“大抵她比较心疼小姑娘。”
想到那个乖巧懂事的七岁小女童,明婳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闷声咕哝道:“大渊律法很该添上一条,像那种畜生直接阉了才是。”
她心下暗想,等裴琏回来,便与他提提这事。
只是……
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这都已经二月了。
长吁短叹一阵,夜晚也无声降临。
因着午后那事,明婳夜里也没什么胃口,沐浴过后便坐回炕上,单手托腮,仔细翻看着从衙门借来的那本《大渊律》。
关于夫妻和离一事,对女子实在苛刻。
七出之条,男方随便一条都能将女子休弃。反观女子休夫,除了男方重大过错的义绝,或是女方娘家势力雄厚,能压着男方和离,其余简直是无路可走。
至于父侮女这事,秀娘苦苦哀求,死也不肯上衙门。明婳也能理解,毕竟时人眼中,女子贞洁大过天,若将此事宣扬出去,刘达固然会受到惩罚,但桃花这辈子也算是毁了,且相较于刘达受到的惩罚,桃花的阴影更是会伴随一辈子。
得想个妥善的办法,既帮秀娘母女摆脱泥淖,又能让刘达遭受惩罚.……
暖黄烛火透过平角白纱灯,静静洒在明婳恬静的娇靥上,她蹙着眉头,逐字逐句看着那些繁复琐碎的法条。
不知不觉,已是夜深。
她翻着书,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也晕晕乎乎,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
在她又一次朝前栽去时,侧脸被一只修长温热的大掌牢牢托住。
明婳迷迷糊糊想,真好,可以睡了。
刚要阖眼,陡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一个激灵,猛地抬起眼,当看到炕边站着的那道轩然霞举的玄色身影时,整个怔住了:“你你你…!”
“一月不见,话都不会说了?”
一袭玄袍的裴琏抬了抬手,将她惊讶张开的下巴托住,又瞥过桌上摊开的书册,漆黑眼底掠过一抹诧色。
竟然在看《大渊律》,而非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
“怎么在看这个?”
“你怎么回来了?”
俩人异口同声,四目相对间,裴琏道:“事办完了,便回来了。”
稍作一停,他在她对座坐下:“难道你不想孤回来?”
“我当然想……”
话到嘴边,触及男人灼灼看来的目光,明婳立刻矜持改口:“想不想的无所谓了,你回来就回来呗,反正腿长在你身上。再说了,我也有很多事忙。一忙起来,真是半点都没空想你……”
裴琏看着她:“扯谎会长不高。”
明婳:“谁扯谎了,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裴琏:“真的?”
明婳:“真的!”
裴琏:“骗人是小狗。”
明婳瞪他:“你才小狗呢。”
裴琏看着她,忽的笑了。
这浅淡一笑,弄得明婳有些莫名其妙,他笑什么?
再一想,难道真的是她表现得太明显,露馅了?
啊,那可太讨厌了!
明婳暗自恼怒她没有他们这种七情不上脸的本事,再看裴琏那噙着浅淡笑意 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