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娘道:“我当时逮着她们就要报官,可是……”
见着她一脸迟疑,明婳疑惑:“可是怎么了?”
“哎,她们娘俩也是苦命人,身不由己……”
说着,范大娘看了眼屋内的婢女们,欲言又止。
明婳见状,挥退旁人,只留了天玑天璇。
范大娘这才道:“那妇人名唤秀娘,是城外刘家村的,她男人叫刘达,是个吃喝嫖赌的烂人渣,每日喝醉回家,不是打媳妇就是打孩子,输了钱打,赢了钱就去嫖……秀娘给我看了她身上的伤,唉,杀千刀的,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明婳闻言,也蹙起眉:“这种混蛋,她怎么不报官?”
范大娘道:“报官有什么用?男人打自家媳妇,当官的怎么管?”
明婳最是看不起打女人的废物,心下已经火冒三丈,下一刻又见范大娘眸光闪动,愈发艰难地开口:“秀娘之所以把桃花送来我们积善堂,是因她发现刘达那个畜生,他喝醉了酒,竟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
这话一出,屋内空气好似都僵住。
别说明婳,就连天玑天璇也都冷了面孔。
范大娘叹道:“这等家丑,秀娘也无法对外说,倘若传扬出去,日后还如何做人?秀娘那日带桃花进城,本是想着带女儿吃顿好的,母女俩寻个地方去投河,一了百了。也是听人提起积善堂,才知道有咱们这个地儿,她便想着将桃花送来……总好过继续留在家中被欺辱。”
范大娘原以为她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已是命苦了,待看到秀娘母女跪在她面前痛哭求情,方知这世上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她心里同情秀娘母女,只这积善堂也不是她开的,还是得来请示东家。
明婳听罢范大娘的话,心下震动久久不能平息。
她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接触的都是光鲜亮丽与世间美好,像此等污糟事经过奴婢仆妇们的层层筛选,压根都不可能进她的耳朵。
可现下,她却知道这世上竟还有这样无耻的渣滓。
明婳胸口因愤怒剧烈起伏着,咬牙道:“那等畜生,就该宰了才是!”
话音未落,天璇抱剑上前:“是,奴婢这就去宰了他。”
明婳:“?”
明婳:“等等!诶,你等等——”
天璇脚步停住,回头看她。
明婳无奈又尴尬:“我方才说句气话,你怎么当真了。”
哪知一向活少的天璇却反问:“难道夫人觉得那等畜生不该杀?”
明婳:“当然该杀,只……”
天璇:“那奴婢便杀了他。”
明婳:“……”
她毫不怀疑只要她一点头,天璇真会冲去那刘家村,将人提来活宰了。
这平日里沉稳冷静的人,怎的今日这么冲动?
明婳不解,放缓了语气与天璇道:“那畜生有错,却不该是我们贸贸然去杀人,他的恶行自有官府定夺。”
天璇眼底似是掠过一抹嘲意:“官府?”
天玑蹙眉,忙拉过天璇:“你冷静点!”
天璇也如梦初醒般,又恢复不苟言笑的模样,单膝朝明婳拜道:“奴婢失仪,还请夫人恕罪。”
明婳自也不会计较:“你起来吧。我知道你是想惩奸除恶,只以暴制暴不可取,怎能随随便便就杀人呢。”
天璇并未多言,只低着头,安静退至一旁。
范大娘也没想到夫人身边的婢子这般厉害,说杀人就杀人,这……这位夫人到底是何来历?
没等她多想,明婳问:“那对母女人呢?”
范大娘道:“就在外头候着,唯恐夫人要问话,我将她们都带来了。”
明婳:“外头冷呢,快请进来吧。”
范大娘连连称是,忙不迭出门叫人。
不一会儿,范大娘便领着一对身形纤瘦的母女走了进来。
那妇人瞧着二十出头,秀气白皙,只多年苦难压弯了她的脊梁,眼窝也深陷着,面容尽显疲态,鬓角甚至还生出几根白发。
而那紧紧依偎在她身旁的小女童,继承她母亲的秀丽,生着一双灵动漂亮的桃花眼,小小的脸蛋,瞧着特别乖。
见着榻边的明婳,妇人忙拉着女童跪下,含泪叩首道:“夫人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民妇这回吧,民妇不是有意弃女骗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这是做什么?”明婳连忙示意天玑天璇将人扶起,又道:“先别哭,都坐着。灶上不是有红豆汤吗,端三碗来。”
秀娘被扶起,再看这榻边神妃仙子般的年轻夫人,只觉她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转世,满眼恳求道:“听闻夫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善心人,求您大发慈悲,收下我家桃花吧。只要您肯收下她,民妇今日便去投河,绝不再纠缠,只求您给她一条生路!”
一旁的女童听到这话,霎时哭着扑倒她怀里,搂紧她的腰:“不要,娘不要投河!娘不活,我也不活了。”
母女相拥着,哭成一团。
明婳本就是个心软的,再看眼前这一幕,想起了远在北庭的阿娘,眼眶也不禁红了。
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缓了好一会儿,她才道:“都别哭了,也不必谁去投河。该死的另有其人,你们俩都给我好好活着。”
秀娘和桃花皆是一怔,下意识看向范大娘。
范大娘点头:“夫人都知道了。”
秀娘面上通红,又羞愧又难过地将桃花抱在怀中,想要开口,话到嘴边眼泪先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