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爷子口中的小猴儿便是小豆芽菜,一个八岁的孤儿,许是因着嘴唇裂开三瓣,才被家人遗弃。
又因嘴巴的畸形,被唤作小猴儿。
董老爷子叹道:“只盼着这些孩子进了积善堂,能读书受教,走上正道。”
明婳闻言,将章程里的另一条提议说了:“积善堂建成后,会先紧着胡同里符合条件的乡亲们入内做工,老爷子若是有意再教书育人,或可留在积善堂里教书,不过……这工钱比市面上的教书先生要低上三成。”
其实不单是教书先生一职的酬劳低,积善堂其他差事的酬劳也低于寻常。
王主事对此也有解释:“若积善堂的酬劳与市面上一样,届时一些家境尚可之人也来此务工,那些体弱病残之人又如何与他们竞争?”
明婳这才恍然,这与多年前母亲赈灾施粥,往米粥里掺沙子是同一个道理。
那时她也不懂母亲为何要往煮好的白粥里丢沙子,脏兮兮的如何能下肚?
母亲却道:“有活路的人不会喝这种粥,那些实在寻不到活路的人,饿急眼了,便是树皮、草根、人肉都能吃,又怎会介意米粥里掺了点沙子?我们要做的,便是给这些人一条生路。”
儿时的道理,长大后才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明婳夜里回到客栈,又将王主事的那份章程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只觉受益匪浅。
她想着下回再见到王主事,定要亲自与他道声谢,怎么说他也算是她的一事之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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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十一月,幽都县已下过了两场大雪,积善堂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因着天气寒冷,当下仍是以修缮旧祠堂为主。
但每日有三顿热粥、棉衣与炭火分发,依旧吸引了城里城外不少穷苦之人。
好在早早立下了规矩,那些不符合要求之人灰溜溜的来,又灰溜溜的走。饶是这样,还是接纳了不少符合要求的老弱幼儿。
眼见着堂内人多了,郑婆婆替明婳心疼起银钱来。
她如今已经能拄着木棍子走上两步,趁着明婳来积善堂巡视修缮的功夫,颤颤巍巍走到了明婳面前,苦口婆心地劝:“知道夫人是个善人,可前来投靠的人越来越多,您家底便是再丰厚,一己之力又如何应付得来?若是叫您婆家知晓您在外头花这么多钱养闲人,指不定要如何编排您呢。”
明婳闻言,不禁失笑:“您多虑了。我现下花的是我的嫁妆钱……且我婆家都是些通情达理之人,不会怪我乱花钱的。”
何况你们也不是闲人。
你们生在大渊疆域,皆是大渊的百姓。
郑婆婆不知内情,只觉得眼前这位夫人实在是观音菩萨的化身,抹泪叹道:“当官的不为我们这些老百姓做主,倒为难您个弱女子操心我们这些人……老妇给您磕个头,愿老天保佑您福寿双全,万事顺心。”
明婳急忙示意天玑将人扶起,又对郑婆婆道:“先前那个当官的不为你们做主,现下朝廷派来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县里的百姓们也算苦尽甘来了。”
郑婆婆听到这话,却是撇了撇唇:“谁知道呢,当官的能有几个好东西。这回若不是那位罗老夫人冒死求去了御前,皇帝老儿哪还记得我们这些小地方的百姓?怕是还在皇宫里吃香喝辣,搂着他的佳丽三千逍遥快活吧。”
明婳一噎,心道那个白翔当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不但把天下官员的名声都搞臭了,连皇帝公爹的形象也被败坏至此.......
难怪这回要派裴琏千里密访了,是得好好调查一番,看看这河北道到底糟成了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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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在忙碌中度过,步入十二月,春节气氛愈浓。
整个幽都县都被白雪覆盖,城中各家各户也都挂上红灯笼,纷纷清扫门庭,迎接新年。
明婳也在王主事的安排下,于十二月初住进了之前的白府。
这处宅子上月被正式充公,照理说应当是代理县令入住,但有明婳这位太子妃在这,便是借王主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逾矩。
遂命人收拾了宅院,亲自将太子妃从客栈迎入了这间三进三出的豪宅。
至于王主事,仍暂住县衙。
搬家这一日,明婳留着王主事喝了杯茶,顺便与他道谢,“若非你那份策论,我这会儿怕是还像无头苍蝇般,无从下手了。”
王主事诚惶诚恐,压根不敢抬眼,只叉手道:“夫人谬赞,微臣不过是听令行事。”
至于听谁的令,花厅中二人心知肚明。
眼见厅外白雪如絮,明婳心底也生出几分怅然,她搁下茶盏,看向下座之人:“你可知他现下到了何处?何时才会回来?”
王主事微怔,垂眸道:“主子上次来信还是半月前,只交代微臣一些公事,其余并无多言。”
明婳一听,姣美眉眼间难掩沮丧。
眼见上座的太子妃迟迟不出声,王主事斟酌片刻,温声道:“夫人勿要多虑,主子办事向来利落,一旦妥当,定会第一时间回来与您团聚。”
就他那样事事以公为先的人,会第一时间来与她团聚么?
明婳嘴角轻扯:“希望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