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种无情无义又不讲道理的臭木头,想他还不如想想柳花胡同口那只小黄狗。
给小黄狗喂个肉包子,它见着她就直摇尾巴,跟在她后头,亲热地不得了。
而那块臭木头,她都被他吃干抹净无数回了,他还是那副欠他八百贯的冷模样。
不值当!
深深吸了一口夹风带雪的冷空气,明婳抬手将窗户阖上,转身看向天玑:“去准备饭食吧,今日下雪,天气骤寒,得买些被褥与炭火送去柳花胡同。老人家身子弱,最是受不得冻。”
“是。”天玑颔首,很快退下。
明婳自顾自走到铜镜前,望着镜子里那张精致的瓷白脸庞,暗暗给自己鼓劲儿。
等裴琏回来,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是那空有外表、只知情爱的绣花枕头,撇开他,她也能做成许多事,绝不辱没了这太子妃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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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明婳所想,王主事刚接管县衙,有一大堆的事要忙,无论是跟进罗氏纵火案、盘查白翔在任时的斑斑劣迹,还是清点县衙谷仓、核算衙门财政,以及这些年种种冤假错案……一堆事压着,他一时半会儿也无暇顾及那贫弱胡同里的底层百姓。
但有太子的吩咐,王主事还是抽空写了份柳花胡同民生治理的章程,命人呈递给明婳。
明婳看过,登时抚掌称赞:“妙啊!我想到的、没想到的,他都写的清清楚楚,还列了好些办法……没想到王主事平日里瞧着憨厚寡言,竟长了颗这样好用的脑袋!”
天玑道:“好歹也是上一届的榜眼,总是有些真本事的。”
明婳闻言惊了,“王主事竟然是榜眼?”
作为正一品亲王之女,明婳见惯了正三品以上的大员,单论官阶,五品以下在她眼里都是芝麻小官。
是以王、李两位主事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幕僚之类的存在,现下天玑说起王主事是科考榜眼,那便有些不同了——
毕竟那可是数十万名学子里的前三名呢。
“是,王主事是陛下钦点的榜眼,李主事是前两届的状元,只他家世略逊于王主事,且为人太过刚直,是以虽比王主事入仕早,却与王主事同级。不过两位主事皆有真才实学,也算得上是天子门生。”
天玑道:“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只要他们随着主子好生办差,自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们。”
明婳静静听着,心里稍一琢磨,愈发觉着自己那位皇帝公爹对裴琏当真是一片拳拳慈父心,竟从那么早就开始为裴琏铺路选才。
再看手边的章程,字迹隽永,遒劲有力,一条条列出,她原本混沌的思绪也有了条理。
于是接下来,她便按着王主事这个章程,开始筹备积善堂事宜。
积善堂,基于柳花胡同深处一座破败的祠堂而建,专门收留孤苦无依、无力自保的老弱妇孺。
王主事在折子里特地批注,孩童十岁以下,老人七十以上,方能收入积善堂,得衣食供养,其余人视情况给予一定的救济,救济次数有限,超过次数,自力更生,再不理睬。
这规矩刚出来,明婳还觉得有些严苛。
毕竟按这要求,十二岁的小泥巴和六十七的董老爷子都无法住进积善堂。
但凭着对“榜眼”的信任,还有裴琏教她的那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明婳还是决定按照王主事的来。
与柳花胡同众人说明此事时,的确有些不符条件的贫民出声埋怨,甚至还说出“不想帮了就直说,何必提这些要求”这种话。
明婳听到这话时,帷帽后一张俏脸又白又红,既愤怒又委屈,还有种说不出的尴尬与自我怀疑。
但很快小豆芽菜就替她骂了回去:“吴二叔,若非夫人好心寻医送药,你家三娃子早就没命了,你现下说这种丧良心的话,你亏不亏心!”
小泥巴也呛道:“就是,我阿爷六十七了,都与我想法子出去觅活路,你今年还不到六十呢!”
那被称作吴二叔的不服气道:“那我……我又不像你阿爷那样读过书,再说了,我一条腿是瘸的,又老又残的,我能做什么?”
小泥巴道:“你腿瘸,手又没瘸,再不济你和范大娘一样,去码头替人浆洗衣物,照样能赚铜钿。”
吴二叔一张脸青白交加:“哪有男人浆洗衣物?这像什么话!”
站在角落里的范大娘闻言,冷嗤道:“呵,人都要饿死了,还分这些,那便是饿死也活该!”
胡同里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董老爷子寻到明婳,道:“夫人,老朽知道您是大善人,但善人可不能叫人当傻子欺负了,该立规矩的时候还是得立。所谓不立规矩,不成方圆,若畏首畏尾,顾这顾那,反倒容易弄巧成拙,好心办坏事。”
“您就按照您的想法去做,说句不好听的,像是吴老二那些人,明智未开,眼皮子浅,只顾着脚尖的三分地,毫无大局观,他们的话压根就不必听。”
明婳心里其实早有决定,只看着董老爷子,仍有一丝难为情:“若真按规矩办,您与小泥巴皆进不了积善堂。”
董老爷子却是毫不在乎般,乐呵呵道:“老朽虽老,却还没老到不能自理的地步,每日与小孙女一道出去讨食,苦是苦了些,却也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像积善堂,还是留给郑婆婆、小猴儿他们这些真正可怜无力之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