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祖孙俩还是不敢,只怯懦地交握着手,眼睛盯着破烂脏污的鞋尖儿。
明婳见状,单独拿了个碟,各样糕点都拿了两枚,示意天玑端去。
“就当是帮我吃了。”明婳道:“浪费了多可惜。”
她这样说了,祖孙俩才千恩万谢的接过。
小姑娘正是贪吃的年纪,忙吃了两块,老爷子大抵也是饿了,拘谨地吃完一块,就不肯再吃。
小姑娘似也想到什么,盯着碟中剩下的几块糕点,问:“夫人,这几块我能带走吗。”
明婳道:“可以。”
不过,“你吃两块就饱了吗?”
小姑娘红着脸,摇摇头:“我想带回去给婆婆吃。”
明婳:“你祖母么?”
小姑娘:“不是,是和我们一同住在柳花胡同的郑婆婆,她病了……病得很重……他们都说郑婆婆就这几日了,我想给她带回去,让她能吃点好的……”
若是临死之前能吃口香甜的糕点,黄泉路上也不会那么苦了吧。
明婳未曾想自己随口一问,竟惹起旁人的伤心事,一时有些愧疚,忙将桌上那几碟子也挪上前:“你都带走吧,让她多吃些。”
小姑娘又惊又喜,更多是不好意思,扭头看向身后的老爷子。
老爷子上前,朝明婳深深鞠了一躬:“夫人心善,无以为报,便飨以乡曲儿,为夫人助兴。”
说着,拿起三弦儿,看向小孙女:“小泥巴,为夫人唱一支《太平歌》吧。”
小泥巴脆生生应了声:“欸,这就唱!”
太平歌,歌太平,唱天下富足,颂百姓安居。
而唱曲儿的人,却是面黄肌瘦,破衣烂衫。
明婳忽的觉得胸间堵得慌。
她长在高门,从小锦衣玉食、千娇万宠,无论是肃王辖下的胡汉一家亲的北庭,还是天子脚下的繁华昌盛的长安,何曾见过这般人间疾苦。
而今那史书诗赋里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便展示在面前,一时间,她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待到一曲旋律欢快的《太平歌》唱罢,她心绪久久未能平复。
还是天玑提醒了一声,明婳才回过神,对上祖孙俩小心翼翼的脸,她轻声道:“唱得很好。”
得了夸奖,小泥巴笑了,双颊漾开两个浅浅梨涡。
明婳有心照顾他们生意,便又点了几支曲儿。
小泥巴也有意为这远方来的客人带来愉悦,精神饱满地又唱了两支,圆圆的小脸透着红润,仿佛又恢复了喇叭花般的活力。
唱罢两支,明婳让她喝茶歇息,又与那老爷子闲聊起来:“我听您的言辞,像是读过书的?您官话说的也好,幽州口音不重。”
老爷子怔了下,面露惭色:“是,不瞒夫人,老朽从前是个教书先生……”
明婳诧异:“那您这是?”
老爷子苦笑:“堕落至此,实在有辱读书人的斯文。”
老爷子似是不愿多提,小泥巴却很喜欢听这位夫人说话,眨眨眼道:“阿爷很有才学的,可有才学不够呢,得有这个……”
她搓搓手指,比了个银钱的动作。
明婳一向爱听故事,也知道若想了解一个地方的情况,再没有比向当地人打听更为方便的了。
“老人家若不介意,与我说说您的经历,我愿以一两银作为报酬。”
一两银!
祖孙俩的眼睛“唰”得都亮了。
他们太穷了,这一两银无疑是巨款,没准还能请来大夫,给郑婆婆看病。
既然这位萍水相逢的好心夫人,愿以一两银子买他那可悲可笑的一生,老爷子也不再拿乔,端着茶水喝了口,娓娓道来.......
“……再后来,老朽捡到了小泥巴,便将她当做孙女养大,相依为命,四处讨生活……那柳花胡同里住的都是历年来的灾民,没了屋舍与田地,老弱病残的,便只能窝在柳花胡同里苟且偷生……”
“出手伤人者在哪?!”
楼梯间忽然响起的一阵喧闹,直接打断了董老爷子的讲述。
明婳正听得入神,听这动静,不禁蹙眉看去。
便见四五个灰衣家丁簇拥着两个带刀衙役,连同开始的山羊胡子和胖男人,一并乌泱泱地上了楼。
明婳:“........”
怪不得给钱给的那么痛快,原来是摇人去了。
“黄爷,他们在那!”
山羊胡子伸手一指。
明婳静静坐着,半点不慌。
祖孙俩瞧见这来势汹汹的排场,皆面色灰白,下意识地躲到了明婳的身后:“夫人,来者不善。”
明婳点点头,又默默数了下,对方一共九个人。
她放了心,看向身侧两婢:“天玑,你上?还是天璇?”
天玑看天璇,天璇:“……奴婢去。”
说罢,咔咔掰着手指就站在桌前,看向来人:“你们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那两个衙役显然也看出明婳她们不好招惹,毕竟能用上武婢的人家,非富即贵。
方才孙员外大街上拦着他们,只说是三个不长眼的外乡人,也没说对方出身富贵。
就在两个衙役踌躇不前,场面僵持时,对侧雅间的门忽而开了。
从里面走出三四位锦衣郎君,本来有说有笑的,见到这边剑拔弩张的架势,也都停下说笑,投来目光。
那两个衙役回头一看,霎时堆出一脸狗腿笑:“可不是巧了吗,郎君今日也在这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