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婳也慢悠悠抬眼看去。
这一看,不禁怔住。
只见那群锦衣儿郎里,竟有一张熟面孔——
曾在长安有过几面之缘的靖远侯府世子,六郎魏明舟。
这未免也太巧了。
明婳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想不明白怎么会在这千里之遥的幽都县见到这人。
衙役们奉承的却不是魏明舟,而是魏明舟身旁一个尖嘴猴腮的靛蓝锦袍郎君。
听他们那伙人一番寒暄,明婳也大致明白了,那尖嘴猴腮的是幽都县令之子白志儒,包括魏明舟在内的另外几人,都是白志儒在青云书院的同窗。
明婳不懂,魏明舟怎么不入长安国子监,反而大老远的跑来这青云书院?
天下四大书院,蓟州的青云书院也排不上号啊。
他乡遇故知,她没多欣喜,唯有一头雾水。
且此番是随裴琏秘密前来,她并不打算暴露身份,只朝天玑抬手示意。
天玑连忙弯腰,明婳在她耳边小声吩咐:“你将事情原委与那几位郎君说一遍,让他们来评评理。”
天玑会意,清了清嗓子,径直走向那几位锦衣郎君,说清原委后,又道:“初来乍到,竟不知幽都县的民风竟如此‘淳朴’,五十员外郎调戏十二岁幼女,就连衙门差爷也来助威,委实是叫人大开眼界。”
这话中讥讽,直刺得山羊胡子他们面色涨红。
白志儒在同窗面前也抬不起头,忙瞪了那俩衙役一眼:“事没弄清楚就来拿人,你们脖子上长个脑袋出气用的吗!”
魏明舟也未料到受邀前来游玩,竟撞见这回事。
对那两个老色棍的行径,心下也大为不耻。
不过白志儒既已出面,他便不再吭声,只将探寻的目光投向那道静静坐在角落里的月白色身影。
那女子虽戴着帷帽,可轻纱后朦胧的轮廓,还有那窈窕清丽的身形,实在太像那人。
可她此时应当在朱墙深深的东宫之中,又怎会出现在这偏远小县的茶楼里。
是自己相思成疾,出现幻觉了?
思忖间,白志儒已打发走了山羊胡子一干人等,却并无多搭理明婳他们的意思,只回头看向几位同窗:“叫你们看笑话了,我们走吧。”
同窗们也都是官宦子弟,对这些底层百姓被欺负之事丝毫不以为意,见事情还算体面解决,又重新聊起诗文,说笑着下楼。
“六郎,你还愣着作甚?”
白志儒亲亲热热拉了一把魏明舟,笑道:“走吧,可不必为这些事败了兴致。”
魏明舟在推推搡搡间下了楼。
明婳见状,暗松了口气,方才他盯着她看那么久,她还以为他认出她了。
幸好没有。
又在茶楼坐了一阵,见天色不早,明婳将糕点和银两给了祖孙俩,还顺带将他们送去了柳花胡同。
那条胡同昏暗冗杂,破破烂烂,胡同口种着一棵歪脖子柳树——
可惜现下已是十月冬日,这唯一显出几分生气的树木也光秃秃的萧条,平添了几分寂寥凄寒。
明婳想到董老爷子所说,住在这条巷子里的都是被这世道遗弃的可怜人……
她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掀着窗帘,看着祖孙俩挽着手往里走。
如血的残阳里,小泥巴时不时回头,朝她的马车挥手,颊边两个浅浅的酒涡,好似朝霞般明媚。
明婳看着她走进那条又深又黑的巷子里。
像是被黑夜吞噬的一缕生机。
她坐在暖意融融的车里,一种冰冷的惭愧感如潮水般涌遍全身。
她怕这巷子。
她不敢进。
可这巷子里,住着的也是人,也是大渊的子民。
第047章 【47】
【47】
冬日白昼短, 及至戌时,天色阒黑,裴琏方才回到如意客栈。
与王、李两位官员议过正事, 用过饭食才记起客房里还有一位妻子。
出来办事, 实在不宜带家眷, 尤其他那位小妻子又是个满脑子情爱的。
裴琏只盼她能重大局、知分寸,莫要因他无暇顾她而闹小情绪——
这会儿他也没心思去哄。
回到楼上,天玑天璇两婢守在房门前。
裴琏随意点了一人, 叫到一旁问:“今日夫人都做了些什么?”
被点到的是天璇,话少, 垂首道:“夫人乘车逛了县城, 午后寻了家茶楼听曲儿。”
至于打抱不平的事, 天璇斟酌片刻,如实禀报:“那卖唱的小丫头被茶客调戏, 夫人让奴婢们出手帮了一把。”
裴琏知道她一向心善, 并未多说,只问了一句,“她可有受伤?”
天璇忙道:“夫人一切安好。”
裴琏这才嗯了声, 推门入内。
因着计划在幽都县待上三至五日,裴琏将客栈这一整层都包了下来, 原本顾虑着早出晚归, 会影响明婳休息, 他打算分房睡。
但明婳不同意, 理由也很简单, “我怕。”
“我不敢一个人在外头睡。”那小娘子可怜巴巴望着他道:“从前不论去哪, 哪怕是回陇西,姐姐都会陪我一起睡的。”
裴琏拿她没办法, 打消了分房睡的念头。
此时屋内只零星亮起两盏白纱灯,微微透出的昏黄暖光,勉强照亮这间还算宽敞雅致的客舍。
绕过做工粗糙、画风俗气的花团锦簇屏风,靠墙便是一张香樟木架子床,两层的青纱帐子放下,脚踏处摆着一双鹅黄缎面忍冬花绣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