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276)
一边想着,一边把脉。
等到亓官麓唤他,他才回过神。
“公子!”
“怎了?”
“这些姑娘家该?”亓官麓左右肩膀各背着一个新娘子,“我方才粗粗数了下,三十人有余。”
斐守岁看了眼一排排躺着的新娘,他把脉并非断什么生死大病,仅通过触碰感知怨念藏在何处,皮为媒介。
他道:“你不必出手,看着就好。”
“是。”
便见斐守岁耐心地为最后一位新娘诊断,他撩了下长发,默默退后数步,朝着众女子先拱手行大礼。
口中言:“得罪了。”
抽出腰间画笔,预备念咒掐诀。
这回念诀与以往的都不同,往常不过度化一个魂魄,现在足足三十多号人,斐守岁必然要全力以赴,否则怨念反噬,带动他身上死人窟的怨气,那就是倒大霉了。
是一出不折不扣赔本的买卖,斐守岁却照做不误。
只见画笔在他手中悬停,盈盈墨水滴在戏台上,他长发飘飘然,被浅蓝色妖力托着:“姑娘们,轮回路上可别走散了,不然没有个搭伙的伴儿,去望乡台时,何等寂寞。”
也不知在说给谁听。
又言:“要是姑娘心愿未了,大可与我说说,我能替姑娘办到的绝不推脱。”
像是在安抚一直哭闹不停的小孩,斐守岁的话跟随墨水术法缓缓流淌,小溪一般将众女子的幽怨带出。
幽怨中。
女子们在低声细语,说的是老家母亲可好,她们少时就被拐走,已经二十载未有喝过故乡的水。
也有恨意,恨那些不是人的人伢子,用着一文钱骗她翻山越岭,到了苦寒之地。
但更多为哭声,哭成绵绵小雨,无一人放声哀嚎,她们的灵魂坐在尸躯上,用衣袖掩面,哭时还在乎声响是否太大。
斐守岁将这一切收拢,一遍一遍听着哭诉。
“善心公子,你若得空替我去一趟……”
“公子公子,那日救我的少年,想是早娶妻生子,公子能……”
“公子呀,我没什么心愿,不过……”
“俊小哥,你若是……”
斐守岁掐诀一一回应。
“那地多年来未有洪涝,收成一年好似一年,姑娘不必担心……”
“我多年前路过此地,碰巧遇到了姑娘所言之人,他孤身一人,在山中打猎……”
“姑娘不必担心,想是没事的……”
“姑娘……”
一句句回,说得很慢,慢到宛如悠悠岁月,道不清说不明的愁。
看着女儿家一个接着一个脱离躯壳,大抵是两人都未曾料到,快要圆了时,忽然在新娘的另一头,离着斐守岁与亓官麓最远的地方,有个新娘子浑身赤火从口鼻与关节处冒出,势不可挡般燃烧起来。
第120章 捉花
那火来得突然,四周浓雾涛涛,也不曾见到火星子,就这般扑不灭似的。
火就像沿了洒满酒的石板路,哪管什么清白不清白,一口气全部吞了去。
瞬息,三十余具新娘尸首被大火圈禁,她们早就失了生机的脸,干巴巴地为火提供养分。
斐守岁在术法中来不及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赤火一路撩拨,火烧尽早已糜烂的躯壳。
“啊——”
有些尚未了愿的新娘被大火点燃,痛苦地抱着自己,“公子……公子……”
“救我……”
斐守岁凝眉。
“好痛……好痛……”
老妖怪蓦地半跪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亓官麓在旁:“公子!”
“不要过来!”
斐守岁施法幻出一个结界,困住了亓官,“你与我的术法相连,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想变成苍茫大地的一缕白烟就别管我!”
亓官麓猛拍结界:“做事没有这般的道理,公子快放我出来!”
闷哼一声。
斐守岁扭过头,他停了渡化的术法,又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咳嗽几声,勉强站直身子。
在大火前,一双悲怆的灰眸子俯瞰新娘。
这般的火,他能想到也就谢义山的师祖奶奶解君了,可是解君赤火为何会烧到这儿?谢义山有危险?
不。
斐守岁抹去嘴角鲜血,在亓官麓眼前,一步一步迈向大火。
眉心痣血红,一袭青衣,长发坠腰,像是个一心寻死的。
“公子!!”
亓官麓撕心裂肺地喊,“公子救人是善心,若要把自己搭进去万万不可!”
女儿家说得心切。
“换作我是这些新娘子,也绝对不会让公子上前的!公子!”
可再怎么唤,斐守岁都没有停下脚。
老妖怪盘算着心中思虑,在亓官麓一声声呐喊里头,他的手慢慢伸到了赤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