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275)
燕斋花秉着最后一点虚影:“公子善心大发要救这些女孩子,算是件好事,可公子要是护着负心汉,那我便与公子为敌,长刀入喉,不死不休……”
道怪,方才难道不算敌对。
斐守岁施法悬了画笔,背后点一滴墨水,悄无声息地溅在与燕斋花一同消失的白蛾上。
须臾,见到燕斋花散得彻底,斐守岁才敢松了警惕。
他知,眼下救人方为上上策,毕竟天上的那位仙官大人指名道姓叫他帮忙。
便转身,看到亓官家的一个一个抱起可怜新娘们。
上前,斐守岁柔声。
“委屈你了,此事了,你的怨念也该清得差不多,我会放你走,不必担忧。”
亓官家愣住,抱着新娘的手停在半空,她呆呆地仰头。
“怎么,不愿意?”斐守岁正施法将卡在空中的女儿家解下。
亓官家的摇头。
“那是为何。”
亓官家的不能开口,一面漆黑的脸看着斐守岁。
斐守岁:“……你心中所言,我听得到。”
可亓官家的没有立马说,反而是停了好一会,等到新娘尽数安放在戏台上时,她才小声与斐守岁。
“公子放我走后,我是要去投胎吗?”
这是斐守岁第一次听到亓官家的声音,之前的是怨念充斥不算本然。她的声音没有小家碧玉那般,只是低低的,像是一直百依百顺,从来没有想过反抗。
斐守岁回她:“是,你没了我的束缚,会去投胎。不过你这一世成了怨鬼,下一世能不能成人,我无法明言。”
撩袖,手背拂在新娘的额头上,又是一个怨灵。
亓官家却说:“那公子,我若不愿离开,公子可否收留我……”
“你说什么?”
斐守岁倏地转头,墨发炸开似的飘,衬得他脸色皙白,他看到亓官家的跪倒在地。女儿家因墨水术法变大的身体,在他眼中格外不协调。
“何意。”
“我、我……”
女儿家瑟瑟发抖的样子,斐守岁见了,默默缓下声音:“你在墨笔里待了这些时日,该是知道我的为人,实话实说便好。”
话了,亓官家的犹豫良久。
“是……是我不想轮回受苦,要是能为公子卖命,哪怕挡刀也是、也是……”
“……”
斐守岁在给新娘们把脉,没有回头看亓官。
亓官惶恐,再说:“我知我是个无用之人,可这几月来的日子却比活着的每一天都痛快。公子!要我再投胎轮回,困于闺阁,我……”
斐守岁听罢,笑了声。
“公子……”
“随你。”
亓官家的不可思议般:“公子当真!”
“君子一言。”
这也不是第一个了。
斐守岁的墨笔中藏了不少不想轮回的鬼魂,他能用术法了却他们的怨念,也能骗过阴曹地府的鬼使,哪怕被发现了,他也功过相抵。
当是无聊旅途的一味暖香。
“但你要是‘好吃懒做’,我留不得你。”还是要唬一唬的。
亓官家的喜极而泣:“公子真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父母?”斐守岁笑道,“我至今不知你姓名,可否告知?”
“姓名……”
女儿家听罢起身,她掸了下本看不大清的墨水衣裳,朝着斐守岁福了福,“小女子梧桐镇人士,亓官家第十五代家主的二姑娘,唤亓官麓,及笄那年取字‘愿’。”
亓官麓,字愿,麓为山脚之树木。
斐守岁也站起,朝亓官麓拱手作揖:“麓姑娘。”
不唤那无甚用处的二字。
亓官麓当是笑着,回道:“小女子多谢公子照料。”
好不容易站着了,她复又跪下磕头。
斐守岁将其扶起:“正事要紧。”
正事言的是救人,不光要救戏台上的,还有在另外幻境的谢家伯茶,至于陆观道,老妖怪倒并不担心。
那个眨眨眼就能流泪的小孩……
非也,已经拔葱似的长大了,不过流眼泪的卖乖法子他是一直不曾丢弃。
斐守岁蹲下.身,给新娘子们搭脉,一想到此,他的手停下,手指不自知地蜷缩,眼前明明是素不相识的女儿家,脑内却无端冒出一个两个陆观道的影子。
影子也算不上好看,端端正正,合乎眼缘,但就是想起来了,挥之不去。是湿乎乎的面容,总喜欢两双手抓着他的衣角,哪怕个儿高了,也还是那副德行。
看不透他皮下的真情实意。
想起来还有些发笑,一般的人儿长到这样的年纪,定是有心事的。有了心事就有忧愁,忧愁一来那神思与别扭也一同挤占,如此这般就是一个活结,解开很是方便。反倒是陆观道,直了了的麻绳,摊开了放,叫斐守岁系上也不是,不系显得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