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尚书谨慎，不过若是怀疑此信真假，倒不如拆开看看字迹与章印，三使君的字与章印史馆皆有留存，更何谈从前刘相接手颇多信件，自然其徒弟，也就是如今的林相，自然也是认得吧？”他一面说着，一面朝左望去。

那立在东面的林正倾，却仍是怔忪陷在，先前的回忆中。

他想起，李知曾来过史馆。

彼时只以为是她随口查案之问，只如今来看，若李知一早便知晓诚太子之死的真相，那句搜查“徐柳”，何曾不是，试探老师是否知情之言？

林正倾倏尔面白，那双眸想清了许多事。

因为失望与假话，所以……

所以才有了庆功宴的闪失。

第155章 天下先（二）

“林相公。”

身旁人低着声息唤, 林正倾才恍然自怔愣间回神。

他垂眸低答：“是，曾随……曾随先师摘录不少使君信件。”

见刑台之上李竹沉默不语，李由林不由得扯唇，面朝她做足了姿态, “还请圣人将信交付林相察看。”

“送信人在何处？”清河略过他的话, 仍垂眼诘问兵吏。

“人送了信便奔马离开, 只他孤身一人自不敢入城。”兵吏很快圆了谎, 又道：“圣人若不信，可将守城的兵卫传来问话。”

须臾，刑场外劝说声渐渐响起，“先由着林相公瞧一眼, 若出了差池还能折回史馆再做比对, 如此也不误了时辰。”

“是啊，今日这事儿一环接一环的，需得冒出一头便斩一头。”

“林相从来心细沉敛，他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分量。”

捱不住朝官们一道道劝说, 以及百姓若有若无地应和, 清河无奈只得冷着脸松手。

“递去林相查验。”

林正倾擡指接过那份信笺，周身尽是万双眼, 他承着极重地打量。

仿佛又陷入去岁的争斗中, 一拨人希望女圣人与外尚书出城，一拨人希望彻底斗倒李由林。

而这所有的愿景, 皆悬在林正倾一句话中。

只要，他认。

于是流逝去的一分一毫, 磨刀似的抽离着朝官们的心跳。

林正倾微垂眸展开信笺, 视线奔着落尾的红章而去，再折回细看字迹, 乌黑的瞳仁便是一凝。

连着气息也不稳了一寸，林正倾半响，未敢出声。

这的确，是成德节度使房山越的字迹同章子。

他该如何答？

邢台之上还跪着将斩的两人。

长风催眸，他缓缓擡眼望去。不知怎的，林正倾恍惚觉得，今日所斩，乃是老师与文征。

铃声叮当，薄刃沾血，而监斩握刀之人，却是李知与李由林。

他有些望不清所立之地了。

“林相，可分辨清了，此信是否为真？”

这番问顺着疾风传来，扑面撞入脑仁，令他几乎空茫一瞬。可他又恍惚舍掉一切，任凭迷雾笼身，只尊自己本心般的说了句——

“真。”

然则出声的那一刻，林正倾的背脊只如淬了寒，将他丢散的清醒倏尔拉回笼。

他下意识擡眼去望李知。

若无李由林的那番话，他该是会言假，会替李知收拾好史馆的残卷，而不是怔茫间，应下推李知入火海的一个“是”字。

那双清丽的眸与他相撞一瞬，便平静移开，再多的情绪，林正倾也望不清。

他只能立在那儿，听着李由林略带得意开口。

“离三使君入城没多少时日，莫怪老奴说话不中听，女圣人手中掌着的兵卫竟是一支都未派出城去拦上一拦，这是要等着反贼入城，屠尽长安城麽？长安城百姓的性命安危于圣人眼中，如此轻贱不堪？”

清河闻言，彻底眸中带怒，“李由林，你所掌的南衙十六卫又有几卫可听朕号令出城？莫非真当其是你李由林一人的兵将？”

李由林笑起来，抚了抚袖间的尘，又是揖道：“圣人折煞老奴了，谁人不知南衙十六卫早不如当年，如今无非只作仪饰之用，圣人让其出城岂非折兵损将，空耗长安城？”

清河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既是如此，李大监不若悉数移交出南衙十六卫，也可补了朕无仪饰之缺。”

两人相横着的锋芒与较量，几乎能引火烧烟。

郑观在旁皱眉看不下去，今日李由林是彻底不作掩了，也太擡举自己为奴的身份，他正欲擡步呵斥，却忽而被一双手所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