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观扭头，对上宋绩江微弯唇摇头的动作，终是灭了心思。

两虎嘶咬，便是得坐山远看其斗的血肉模糊，方才出手。

听几番言语对峙与撕扯，李知才渐渐品出，李由林是有备而来。

她微微侧目，扫了眼仍在发怔的林正倾。

思忖的却是他既敢肯定认下那信，便可印证李由林同三使君是当真有所谋，今日这一出只为逼她同筱雨出城。

那筱雨同谢愈所谋为何？乃今日立斩李由林。而所有的活棋路，皆压在于鸿鹄一人之身。

可李由林如今有什麽？只有那一封信，和几句搅动人心的话。

甚至他自以为的金吾卫，都已是筱雨的人。

如今的李由林才真正一人孤立在此。

以武止文，该是倾倒下来不留一丝喘息。

思及此，李知扭过头去望于鸿鹄，随即平静开口：“于内侍，你可还知道些什麽？”

“李由林在此处目无天子，妄图揪引百姓，乱我朝堂，于内侍既在他身边办过不少事，也该细细交代来，替他再坐实几分立斩的罪。”

原是被李由林眸中胜券在握的神情所慌乱，于鸿鹄脸色一阵一阵泛白，他太了解李由林，若非李由林稳且狠，如何能历三朝君王，且在先帝在世时，就手掌大权，可如今听了李知这番话，于鸿鹄又有些动摇了。

这乃万人刑场，长安城的百姓与朝官，皆在此。

纵有金吾卫，他赌李由林今日也不敢当着天下人的面，破开那层藏了太多年的假皮。

“张修此前也是李由林的人，执掌刑部，不过在迫害外尚书与昆侖奴之事上，办得出了差池，李由林为保自己嫁祸于河间王，而杀张修的令，是奴婢亲自接的。”

话音刚落，茫茫人群之中，倏尔响起一声悲戚高呼，苍老哀转之音长拖，引得一衆人皆扭头移目，“我的儿！原是被你这等阉人设计陷害！”

张空监颤颤巍巍拨开四周的娘子郎君们，直直朝着金吾卫走去，下一刻那双手便摸到其腰间的横刀，竟是欲抽出，好在金吾卫眼疾手快忙按住了刀柄。

这是想学着王离一般，一声不吭斩李由林。

衆人止不住咋舌，张空监，虽老矣，可气魄犹存吶！

胡咏思觑见，拉着没反应过来的郑观就朝前行，嘴里还哎呀劝着，“张空监，咱们皆知你丧子之痛又失而複得之情，可斩阉人这档子事，怎能您亲自动手，还得得圣人一句令呀。”

郑观听这番明劝暗进的话，反应过来，一唱一和得扶着张空监朝前，这外人虽瞧着是扶，可只张空监心里头明白，他是被郑观硬生生拖到圣人面前去的！

“这天大的冤屈，如今当着万人刑场，张空监怎麽言都是得有个说法。”

话入耳，张空监脑子一热，“扑通”一声便二圣跪下，又是哭又是喊，“求二圣，替老臣做主啊！”

围在外头不大清楚动静的百姓，不由得踮脚扭头，稀奇问道：“这是里头又斩人啦？”

经张空监这麽一闹，李由林彻底失了耐心，他朝远处巍峨宫阙望了眼，随即收回视线，不愿再拖。

“仅凭三言两语，如何定老奴的罪？如今的国之重事乃即将临长安的三使君，若圣人再无作为，只怕唐之一朝，要亡于女人手中！”

话毕，李由林拖着苍老且尖细的嗓音，喝道：“金吾卫，且请女圣人同外尚书回宫。”

他扯着淡笑，又是万分恭敬地捧杀，“女圣人既不愿意出兵守长安，想必是应答下三使君之言，要与外尚书以身为饲，保长安百姓太平。”

不知谁人起了个头，高呼而跪曰：“圣人高义！外尚书高义！”

水来随波，舟来同渡的百姓须臾便跟着叫喊而跪，偌大刑场之上，除了些许静立不动的朝官，就连立着的孩提，也被扯着下伏高呼：“圣人高义！外尚书高义——”

破云的飞光一寸寸隐入云层，刑台之上分明的短影逐渐拉长，唇舌之上所捧俸的二人敛静无声。

这是，逼跪。

掌刀围守整个斩刑台的兵将却是不动如山。

“金吾卫。”李由林再次唤了一声。

风声泠泠，拔刀声清脆，只见刑场之上的金吾卫皆抽了刀，却未动手。

李由林不由凝眉，望向那位立着的将军，他声沉，“卫寂，还不带人围请。”

无人应答。

李由林心一沉，朝左移目时刺入眸中的，是李竹扯唇与李知冷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