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离沉默片刻。

再开口时却越了此话，反接前言：“北衙禁军说破天只有两卫可堪为用，羽林军只听命李由林，龙武卫听命小圣人，但不一定会听命李由林，再看南衙十六卫，左监门卫大将军是他李由林，千牛卫也归李由林所掌，更不提金吾卫，余下几卫你根本探不出他们的底细，究竟是向着谁。”

“外尚书想让神武军悉数留长安内，那外面该如何？”

南衙十六卫少说有一半是他李由林的兵。

王离望着她，正色道：“况且，这条路，外尚书是在赌，在赌对李由林与诸使君的了解。倘若李由林真能狠心，放城外之兵入内，而后头看戏的诸道使君不是看戏，到时你让圣人该如何？长安内的百姓，又该如何？三使君越西而下，反抗之城，悉数夷为平地。若真待他们行至长安城下，那些为外尚书这一堵而丢儿散母的庶民，又该怎麽办？”

李知默然。

王离的话，只有万全之策的考虑，却没有万全之策。

那颗被藤蔓所缠的心只松了一刻，便又被细密密束紧，连一寸光也透不进来。

自大豫十六年被诚太子旧事卷入宫，踏入殿，前路只有六字箴言——

唯闻风声而赌。

王离见惯刀光血溅，也仍怀万民，但她早已失了那点慈悲心。

错过此次，又何来机会再斩李由林。

李知移眼，擡指掀开窗，冷风呼啸涌入，框景之中，街坊间行人来往不绝。

她却垂下长睫轻答：“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

悲喜之下的残忍，被李知悉数述为此话，王离心底不由涌上一阵怒。

他倏尔起身，拿过搁在案上的刀，眼已沉下。

“真是疯了。”

丢下这话，王离顷刻转身朝外行。

“王离。”李知叫住他。

那扇被彻底合上，风雪尽数隔绝在外，落在屋中的声音便越发清晰。

“你想护筱雨不受万点挫伤，可她不是贵主了，如今，她是帝王。”

李知盯着驻足在屏前的背影，“她的身上悬着三座大石，倘若李由林不除，往后又会如何艰难，她行错一步，天下多得是再揭竿而起之人，乱世心慈，留不下什麽好路。”

王离手中握住的刀柄一紧，柄上的细纹似乎皆碾压在心间。他倏尔转过身，一双眸若火，“此法子，只怕外尚书未和圣人提及吧。”

“是。”李知答得坦然。

却见屏前的郎君扯起些淡笑，“外尚书不若去大理寺狱中瞧瞧，看看圣人究竟是，瞒着你什麽？”

话毕，他一阵风似的按刀离开，只手触上门的那刻，又面无表情地开口，“不是只有外尚书这一种法子灭李由林，你瞧不见的地方，有人做了许多事。”

屏中暗影一动，须臾，彻底消失在门前。

李知手撑着案沿，有些意外，又有些发怔。

她坐在那儿，案上是两盏凉透的冷茶，她却伸指接着方才的凉茶，一饮而尽。

几乎凉得心悸。

天际扬起的风一阵阵割面，雪无声而落，轻得不能再轻。

清河自大理寺狱外出来时，将擡眼，便与在外立的李知相视。

李知未撑伞，孤立雪间，鬓边氅内，皆落满雪粒子。

清河眉眼怔了瞬，忙擡步行去，又拢起她的手道：“三娘怎麽未在茶楼里等着，反倒在冻天寒地里呆着。”

话毕，清河便欲拉着她离开。

可李知不动半步，心思似乎飘转在天际外。

“三娘？”

指尖传来不断的热意令李知慢慢回神，她移眼望向清河。

她动了动唇，“我方才，见过王离。”那双眼眸中闪过黯色，随即又消散，转而盯向那副大理寺的牌匾，“他叫我，去大理寺狱一趟。”

这下轮着清河怔愣原地。

王离来了义宁坊，定是来见谢愈的，莫不是看她在此，连人也不瞧了？

思及此，清河不由有些郁闷，恍惚间又忆起李知方才的话来，正欲开口告知些什麽，却又觉得有些话，旁人替不得。

她便移正身子，朝李知言：“三娘若想，就去见见他吧。”

李知眉眼间浮起些苍茫，搅着她不甚清明的思索，筱雨的话促使她迈前一步，可望及那块牌匾，思及狱中那人，这一步，又倏尔收回。

“圣人与他，还有王离，是瞒着我什麽吗？”她缓缓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