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从前奔走大理寺的谢拾遗，后头拜相尊为少师的谢愈怎麽反倒成了入狱之人！

今日朝中，莫非生了什麽大事！

谢愈擡手微微，朝谈阳舒与郑观一揖，所立之地，正是小窗内飘进的一地积雪。

“劳烦二位一路相送。”他声音很淡，一如在大朝之上所陈情认罪之时。

所立在狱门外的谈阳舒与郑观也是无声。

毕竟这位从大豫十六年闯入朝臣眼中的新面貌，从来无人瞧清过。

于是窗外雪花簌簌而落，甬道内脚步声一响，片刻便了无身影。

谢愈垂下眼，低头望着脚边所覆的片白，忽而生出些羞愧。

至洁的纯白，怎麽被他玷污了。

狱中几乎静得无声。

于鸿鹄手冻得发僵，大理寺的冷比不得太极宫的寒，走在皇城里，仰着头，冷也是傲气。

禁不住去望一眼谢愈，却将好与他相对视。

“其实此案我一人认下便可，有于内侍相证，倒是多此一举。”阒静到只能听到飞雪飘落的狱中，谢愈忽然温声开口。

于鸿鹄犹如喉中一哽，“大监有他的考量，既是为大监办事，自然无怨言。”

谢愈神情微动，那副苍白的面容上带了些寡淡笑意，像是閑谈，“狱中冷清，难免惹人思忖，方才忆起大朝之上情景，只觉若是我一人认，会少许多麻烦。”

说道此处，他不禁擡眼，眸子也泛起些惑，“大监同你提过麽，为何会让于内侍来替罪？”

只一瞬，于鸿鹄便被此话拉入回忆。

他还记得，冒雪入殿前，将帮谢愈做完吩咐的事，正要去给大监回禀。

那时殿中无人，只余下桌案两盏凉茶。

他望了眼，便作揖问道：“这个时辰，还有人来拜见大监。”

李由林面上没什麽情绪，似乎还陷在沉思里头，直到他禀了谢愈的事，才瞧见大监回神。

将一开口，却是朱楼的案子，“过些日子大朝之上，还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大监尽管吩咐。”

李由林揭开茶盖，说得不紧不慢，“大豫十六年，我曾接了朱楼的画契，越了东市对它的查办，只怕大朝之上便要被大理寺查出，你可愿先替我揽下罪？”

他一怔，半响没吱声。这虽是问，却没给拒绝的话头。

于是他垂着眼，捏着手心应下，“于鸿鹄能有今日，全凭大监赏识，自是，愿意替。”

“你且放宽心，大理寺我虽伸不进去手，但最后的刑罚必不会叫你受，不过后续将你捞出狱，只怕难在宫中行走，你若不嫌弃去我夫人府上侍奉，也少不了你银子。”

头顶之上茶水入盏声，连带着大监的话一道落下。

于鸿鹄回过神，瞧见对面的谢愈早已没望他，似乎对他这话也只是随意一问，不期求个答案。

“于内侍不愿说也无妨，我只怕戳了你的伤心事，倒要和你赔罪。”

于鸿鹄手覆上膝，摸了摸才道：“谢少师言重了，也没什麽好隐瞒的。因为我也不知晓，那日去时便只问我愿不愿罢了。”

便见谢愈微擡起眉，作讶然色，随即慢慢反应过来，“原来，李总管竟是寻了两条路。我去见他时，他言替他认下所有，不过大朝前一日，却又叫我改了口，想来于内侍也是几日前才得知，所以才想向于内侍问一问缘由。”

于鸿鹄听此沉默不语。

原来大监是后头改的主意，那为何大朝最后一日才告诉谢愈，此间空缺的几日，是在思忖他这个人，该不该舍麽？

那他，又是做了什麽蠢事，叫大监生了舍弃之心。

越想越心寒之际，他忽而擡头，没过脑般的朝谢愈问：“谢少师为何会替大监认下此事？”

风吹自狱房，一下将于鸿鹄的脑袋吹醒了，正要掩口，却听谢愈轻叹一声，眉眼间是难藏的郁色，“我同于内侍一般，难拒绝。”

他缓缓开口，笑中带愁，“在朝中，我谢愈是同李由林绑在一起的人物，他若真倒下，我却没地可立足在朝了，自然不论如何，我也该应下。”

飞雪仍不厌其烦地填满方才的残缺。

于鸿鹄听着此等肺腑之言，心中忽而生了点悲怆。

他捂着手，盯着那点白，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一日，替大监抵罪。

侍奉这麽些年，他深知一个道理，只有李由林要舍弃之人，才会被迫走上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