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恍惚擡头, 越过窗棂望向重重宫殿外，天地与屋檐间正洒落的那点雪。

长安城的雪年年看, 难像今岁这番凝重。

自她转步回来寻筱雨时, 她便想明白了。

三位使君之中，至少会有一位, 是与李由林一道的人。

这才是谢愈敢认的理由。

长安一旦生乱，谁还顾忌那点是是非非, 正理假案。

李知移回眼, “三位使君举兵奔长安，陛下可清算过驻长安以及附近的兵力究竟还剩多少？”

“这便是难处。”

清河垂眸一叹, 又扯起些惨淡悲切的笑，“说是唐之君王，实则坐于其位才知，我只不过，是困在长安城的圣人。”

“北衙六军，除去左右神武军是王离所掌，余下的左右羽林军是李由林的人，而左右龙武军心也根本不在我这，他是向着李委。南衙十六卫便更是鱼龙混杂，我动不得分毫。李由林虽交出金吾卫兵权，可人到如今我却是不敢调离，只得放任不理。”

“若真细算起来，我手中可动用兵力，将好十万。”

可她二人心知肚明，三使君一路西下，途中遇阻便破，遇迎便合，最终兵临长安城外，绝不止区区十万兵将。

只遇此刻，她才会生出独坐之时的想念。

“李委就坐在那儿，什麽也不必做，便可与我齐平，三娘，你说这世道于女子而言何来公平啊？”

“开设女学过了大半月才行了开头，为三娘加赠外尚书生生拖了大半载，我所做要比李委谨慎思忖百倍，才敢开口。”

可是，又凭什麽呢？

冬日里落下的话如藤蔓着火，顷刻挥起烈焰。

李知擡眼，望清了李竹眼底的挣扎犹疑。

“筱雨，坐在此位，就不要顾忌身后名，乱世枭雄从未有温情手段。我们也不是，为了身后那几字薄言而活，谁又能拿笔，真的囊括我们的一生呢？”

那双漂亮的眸子忽而起了阵风，吹掀满地的雪粒子，“人随风去，埋土作尘，两三行珠玑字，作不了肺腑言。”

她在劝解李竹，又像是将自己心底牵不开的那团线斩断，“斗不死的人，那便，直接杀了。”

清河怔仲擡目。

昔日温和儒雅的三娘，也会对世人一齐杀伐决断。

此时她才发觉，李知的坦然，她这辈子也难学来了。

“三位使君虽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可总有一位是想称王称帝才敢在朱楼买私造的兵器，既有此等想法，小圣人和李由林便不得不动用兵力来平乱。”李知继续开口，分析起如今局势，“所以，筱雨也不必太过忧心，至少还未行至绝境，李由林想撕破脸皮，可也还得为着李委的皇位着想，总不会真让使君推掀了王朝。”

清河缓缓点头，眸子微散，“李由林，难杀。如今只看谢——”

几乎是出口的那一瞬，她便倏尔回过神，恰如李知那双眸子对视。

“谢什麽？”

李知问。

清河微顿，想不出可略过的话，只好垂眸讪讪言：“谢天保佑垂怜，叫他被手底的人折腾死。”

李知却因此牵起笑来。

太过拙劣的谎话，不过，她也不愿再去追问。

自打做了君臣，有些横在两人之间的东西，便是要依着规矩悄然生变。

她不也，有太多的事未曾告知李竹，因为害怕她退却，害怕所谋之事，功亏一篑。

起身拜离之间，李知回了最初的话。

“金吾卫是先帝的人，卫寂可放心用。他与李由林虚与委蛇的那层布，筱雨想揭前，切记要有万全之策。”

还未至午时的雪天白得发亮，刺得人睁不开眼。

李知踏出殿外，呼啸长风便陡起。

王全擡手拍了拍，“哎呦”了声便嘀咕抱怨，“今岁不止古怪多变，连着风雪也怄人。”

一转头，望见李知正擡步出来，便又忙收了苦脸作揖，“外尚书，中书门下的相公们请您过去。”

太极宫的琐事繁多，又因着三使君之事，仍在怄人的风雪下急促运转。于是长安城中所裹罩的，便不止那点冷雾霜冻。

大理寺狱外的厚雪里响起些动静，狱廨外缩着脖子的狱吏一瞧，竟还都是眼熟之人。

他赶着步子进去打开门，望着正卿与少卿皆面色沉寂，心里倒还嘀咕，直到狱门一开，反进去两位，他才彻底瞪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