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归来兮（三）

大豫十八年的这场大雨飘洒不止, 隆冬白日，只余望茫茫雨雾相连，宫道之上女婢行也匆匆。

自左延明门一路朝西，转而踏过章肃门, 过百福殿而入安仁门, 谢愈步履恍然慢下来。

安仁殿几乎要与苍茫天地融为一物, 淡离整座太极宫。

伞檐之下, 顺着木柄滑落的冷珠滚落于手背。谢愈跨步上阶，收束起那柄泛青的旧伞。

推门移步，那方殿中戚戚。

只听铃结迎风作响，珠帘簌簌而动, 而坐塌之上的是一身蓝衣素发的李知。

寒风太难摧伤刻在两人骨子中的孤清, 以至于如此风涌雨坠之下，只余见一坐一立，任其衣衫飘飞。

木施上的大氅在风中倾倒，无炭的殿中, 李知身间所着, 是单薄衣襟。

入耳的雨声恍然如鼓击心。

那截苍白指节拿起木施上的衣物，垂眼踱步。

窗棂外, 银针悬落。

而谢愈倾身向前, 为这单薄孤绝背影，披了件氅衣。

指尖下所沾染的余温, 挑动着他的神经，风雨中混沌的, 不止是窗外的竹林, 还有谢愈终扼不住喉间之声。

他颤着长睫，不敢用力, 只轻抚氅毛低低喃道：“我受千人弃，你受万人唾。”

这段青云路，走得荒谬难言。

那面泛黄铜镜中，映照着在风雨中所交缠的深紫与天蓝。

其上，一双愁目，一面笑颜。

镜中所显的玉人轻擡指拢了拢衣，与他相望。

眸中绵绵密密所笼的，不是窗外铺天盖地的风雨愁绪。

她扯唇笑起来，似一把雨中不灭的燎原火，几乎要将谢愈烧尽。

朱唇轻啓，像是一句叹息——

“也算作相配。”

猛然间，谢愈自那场绵密带霜的大雨中，浸身而出。

他喘着气睁眼，才发觉额上浮了一层薄汗。

入目是熟悉的布置，以及正从外面掀帘迈步过来拨火的扶回。

“五郎又梦见她了？”

谢愈却因此话怅然若失。

窗外大雪依旧，话犹在耳。相配之言，今日近日，如何会自李知口中而出。

黄粱一梦，也是漏洞百出。

他垂眼掀开厚衾，“什麽时辰了？”

“申时。”

火星子又被拨弄起来，谢愈定了定神，才自塌上起身。

“人送去了吗？”

扶回垂手立在一旁，叹道：“自是送去了，让他吃了酒，不动声色扯了几句话，便将好撞在了金吾卫手中。”

见着那副再难展笑容的面容，他便又是忍不住开口：“五郎何苦……半载过去，有什麽事不能说开，从前的情谊李三娘也不见得能放得这麽轻易。”

谢愈却笑得悲切，“三娘的性子，无人比我更了解。”

如今之时，李知只怕最不愿见的，就是他谢愈。

半载横着的，既有李知冷静至极的恨，还有他在朝彻底倒戈李由林。

“朱楼的案子若想一击必中，便得如此。”他抽出那叠载满字的信纸，沾墨悬腕。

扶回又是撇嘴嘀咕，“做这麽些吃力不讨好之事，又给谁看呢，还不是谁也看不见。”

谢愈笑了笑，没动唇，又添了几笔，信纸便被收回入盒。

入雪声密密，松间漏下的雪白色惊出飞鸟，一衆人自那廊廨扭头，才发觉那位将出狱的女尚书，又来了金吾卫狱。

卫寂踏步过来，拱手抱拳行了个礼，带着她朝里行。

李知极早便掏出块帕子，扫了眼门外便问道：“大理寺的人何时来接移？”

“上午才传了人来告，说是叫金吾卫下午遣人送过去。”

李知点了点头，又问：“池水下藏着的人抓住了吗？”

“藏了整整三十多口人，不过这池水下却是没有暗道，当真暗无天日的作坊，只说死在里头的白骨也有上几累。”

李知一听，面上倒是没有什麽情绪，“莫掌柜还留有口清醒气麽？”

“依着外尚书吩咐，问了许多话，他也不认，算是折磨得要死不活，如今一个人吊在班房，脑中该是清醒的。”

李知没作声，步子恍然慢下来，卫寂扫了眼前处班房的距离，也跟着踱步。

却听李知忽而开口，“金吾卫都问了些什麽？”

这三步能并作两步的路，硬是磨了一刻又一刻。

卫寂看得明白，答得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