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猛得移目过去，只见圆池之中黑烟陡升，破开的那道口下，是一座巨大的锻造熔炉。

铁水，器物以及锻锤，几乎在那水盈盈的折衬下，清晰可见。

被忽而天降的池水浇灭，内里蕴藏的热意不减，灼烤着所有绕过来伏面之人。

“原来，朱楼的这口温泉是如此造来。”

李知眸光一瞬得黯淡，她转身，横起手中的那柄长刀，直逼莫掌柜脖颈间。

在狱中，她曾于无数暗夜中想过，朱楼会藏着什麽秘密。初来时的舞姬，而后水掩天飞的绳奴，直到今日外头吆喝的郎君，所有的热闹皆聚在那处圆台，可分明朱楼是一座卖物的地方，本末倒置之下，定然藏着什麽。

可她却未想过，这座由杨士与程美中所建的朱楼，其下竟是藏着私造兵器。

原来，当初科举一案所查不出的贪墨银两，悉数倾倒在此。

那柄泛着寒光的刀身，逼得莫掌柜身软，可掌柄的女娘眸却如刃，一字一句皆迎着飘洒密雪砸落——

“你的主家，是想造反麽？”

莫掌柜腿一软，直直倒下身。

他哆嗦着嘴，擡手颤道：“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呛鼻的黑烟仍在萦绕，李知收了手中刀，忽而转步送入鞘，“卫寂，此事非同小可，即刻增派人堵住长安诸城门，这池水之下，只怕有暗道。”

话毕，她便阔步朝门外行。

卫寂盯着她的背影，忽而出声叫住她，“外尚书去哪儿？”

“即刻进宫。”

天光虽白，却泛着晦暗，漫天的云层俱涌，纷纷压着长安城。

李知入宫转步急行至武德殿时，正巧是林正倾同张继一道自阶下离开。

隔着风雪，林正倾微朝她望去，却见过耳之风倏然，不出须臾，那位女娘已然入殿而拜。

她沉声一揖，擡目而禀，却扫了眼李委身后垂立的李由林，“圣人，朱楼有异，查出底下竟私自锻造兵器，这些东西究竟流出何地还未查明，但背后的主家，绝不止是杨士与程美中。”

坐于旁的谢愈擡眸，才知那番她匆匆离宫，原是因着此事。

李知直起背，无视两道打量来的目光，淡然出声：“朝中，合该有同谋。”

片刻，清河将欲开口，只听殿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兵部尚书离而又返，手中捏着一叠传报，神色很是难看。

“圣人，河西传报送来了。”

清河微沉的眸子陡然一顿，忙问道：“如何？”

“河西大捷，所失十一城悉数夺回！”

清河心中那口气蓦然一松，连带着李知微转的眉头也是稍霁。

“可，有丧报传来。”

虽是冬日，可这兵部尚书脑门却见不少汗，“文征战死河州，胸腔上中了一箭，寒风刮骨，回帐未救过来。”

李知脑中翁然一声，一时朱楼之事，都快要盖过此话所来的沖击。

她下意识转目出声：“文征的尸首，已回长安了麽？”

“还未曾，不过传报上言，正在路上。”

李知说不出话来。

就像她不会让文征活，可死也该死在长安，而非河西之地。她心底隐隐泛起些不安来，若文征的尸首当真回了长安，蕩起的浪花，可就不在朝了。

清河默然无声，只将手中的一本空折递到李委案边，李委心中便明了，此为阿姊让他处理。

大殿之中，便落下句略显青稚之音，“诚太子之命金贵，可文征改史害人，纵夺回河西，其功也难补之大过，待其遗骨入长安，只以庶人礼葬。”

“遵圣人命。”

阶下李知因此话而堪堪回神，文征的结局既定，不论他是存着死心还是没有，都已无甚关系，她的这份担罪，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平息，无声的不止是她，还有朝臣。

如今正事，该是朱楼。

她自前迈步，躬身而拜，“请圣人即刻派人去崖州缉拿杨士与程美中，朱楼为大案，恐乱朝根。”

“另则，奉女圣人令朱楼如今是在金吾卫手中，也该转交大理寺。”

清河心中微怔，面上却不显，琢磨片刻便知晓，该是三娘借着她的名号去动用金吾卫。

“青雀，着人去告知大理寺卿，朱楼一案，彻查到底。”

李由林拢着袖，盯着李知思忖。

未曾想，今日第一天出狱，她便朝着沉寂太久的朱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