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孤身从太极宫走了一遭出来, 李知捋清太多思绪。

恭礼门外那殿宇下的静影，隔着纷扬不止的密雪, 便只轻侧目远瞧，她也知晓，今日这番路，李由林也是暗处窥看之人。

一路打马奔自永嘉坊，那座立于雪中的朱楼，比之去岁五月更是热闹。

李知下马却未擡步，只一双眼盯着门前的大胡子揽客郎君。

“远赴蓝田桃花水，不如坐浴朱楼泉！”

大胡子叫喊地唾沫直飞，“诸位娘子郎君，冬日大雪坐汤赏戏，岂非人生极乐事！”

“入场只需一贯！一贯赏美戏，一贯除百病！”

密雪摧冷，揽客郎君这一嗓子，叫进不少犹犹豫豫的女娘郎君。

卫寂按着刀下马，视线自李知那蓝衫背影落到朱楼前，迈步走近才慢慢解释，“从前中央一圈的雾池，如今被唤作温泉了。”

他“嗤”了声，又讽道：“长安这地，竟能挖出个温池，也是怪事。”

“朱楼的怪事还少麽？”李知系好马绳，拢了拢大氅上落满的碎雪，“卫将军带着金吾卫直接闯进去，诸事不必疑，拿刀破开那温池，也让我瞧瞧这下面藏着什麽热泉。”

话毕，李知便已转过身望他。

点点冰莹垂落自长睫。

卫寂这才瞧清这双淡眸下，并未浮着笑意。

那并不是句玩笑话。

“当真直闯破池？”

眼中淩霜意不减，李知落下句“是”。

蓝衫轻动，她已然迈步向前。

卫寂眸中只顿了一刻，便倏尔厉声招手，“金吾卫听令，拿下朱楼，直入破池。”

顷刻，寻常装扮四处晃悠喝茶的郎君们鱼贯而出。

檀红氤氲中，是极乐天府。

须臾，满池的热闹□□便被拿刀破入的金吾卫打搅。

一连灌入不少霜雪冷气，沖蕩之下，满池的茫然诧异神情，尽可察看。

刀尖上沾染的晶莹化为雾气，一瞬得朝着池底刺去。

郎君女娘们吓了一跳，退身拥挤到另一处，只见数把刀尖皆一齐涌上来。

其上锦柱上晃动的秋千与绳奴，吓得纷纷跌落水中。尖叫此起彼伏，水花激蕩飞溅，一时满池的人皆惊慌掩着衣衫奔出。

不明所以的掌柜披着大氅自后绕出来，见着如此场面，气得颤抖，“来人！将这群小贼缉拿送府！长安还有没有王法，引得这样一番人在我朱楼放肆！”

被踹开的大门涌入不少粗身壮臂的兵卫，细密的雪粒子乱花似的灌入，惨白天光下，忽而映照出一个清瘦身影。

蓝衫漂浮，随雪而踏入，大氅间堆砌的晶莹已化成水，那道不疾不徐的身影自隐雾中显露。

他还未瞧清那张脸，便只听一道清越女声，似是玉山之上未化的高雪。

“妾奉圣人之令，前来追查朱楼，还请掌柜莫要阻拦。”

掌柜那颗忽升的心陡落，哪里是什麽高山晶莹雪，分明是淬毒悬壁花！

他冷下脸，“女娘在说什麽玩笑话，朱楼又犯了什麽王法，竟未闻风声便动手！”掌柜朝后喝道：“还不拦下这些破池的畜生！”

刀尖出鞘声铮然，两方倏然对峙。卫寂扯下腰间的铜牌，横悬于空，沉声言：“莫掌柜，金吾卫的面，也不识了麽？”

“卫寂不必废话，即刻破开这池底！”李知迈着稳步上前，那双清眸神情已是冷下来，像是不放过在朱楼所流逝的分毫。

卫寂收回眼，转而落目氤氲浮雾的池底。

他握紧刀柄，一击狠刀下去。

这底下，究竟藏着什麽？

李知抽了身旁人的刀，快步过去，双掌用力朝着那道隐约见裂缝的池底刺去，只听“刺啦”一声，木案破开，池中水竟然一点点下流。

卫寂一惊，倏尔擡脚朝那破处踩去，木质撕裂声更大，满池的水竞相朝那处涌去，可那处黑洞只如填不满的漏缝。

渐渐地，似乎池中传来些别样的声音。

李知插刀入木，忽地蹲下身伏耳。

内里杂乱声不止，细细分辨，竟还有人声。

“卫寂，即刻破开，不得耽误！”她声沉，神情一变，顷刻便拔刀望向一旁面色忧急的掌柜。

大门外的雪粒子仍潇潇，明光与寒将她拢了一层幽雾。李知一步步朝他逼近，“莫掌柜，这池水下，藏着什麽人？”

莫掌柜蓦然面白。

他动了动唇，还未出声，一阵巨响打破所有人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