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质问他。

眉眼冷冽，神情、语气都叫他愈发熟悉。

壶耆单于不自禁晃神，悠悠叹气说：“在‘打’与‘和’这事，你同我争，同朝臣争。祁酩舟，我知道你放不下你爹娘的事，我何尝不是呢？但，”

他顿了顿才说：“人都要往前看，已经没人想再打下去了。主战党甚至不到四分之一，还有一大半是你的人。”

“兴许镇南王终于厌倦无休止的斗争，年事又高，想万年年安逸享乐吧。”

祁酩舟立刻：“兴许？那兴许他不是呢？”

“你为什麽要想那些不吉利的？”壶耆单于语气终于沉了沉，“孤才是北疏勒的单于，孤知道怎样对北疏勒最好。”

壶耆单于语气强硬了起来。

擡手止住他要再提的事：“现在要的，就是休养生息、调整民生。”

少年抿紧了唇，腰背挺直，青松似地屹立面前。不说一个“好”，也不说一声拒绝。

如果阿姐还活着，会怎麽做呢？

会比他更适合当单于吧？

壶耆单于看着少年的面容，轻轻阖了下眼，疲惫道：“我这辈子，无愧天地无愧鬼神无愧子民，唯愧对你和你娘亲。”

“我曾向你娘亲发誓效忠，她当单于，我当她的大将军。谁要伤害她，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可我长大前，先得来了她的死讯。这是第一，我失信于长姐。”

“我还和你爹娘都说过，他们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可我却连你也没照顾好，让你失蹤的那些年里吃了很多苦。这是其二，我失信于你父母，也愧对于你。”

少年还抿着唇，闻言神情却难以察觉地一点点软下去。他开了口，又是那漫不经心的语调：

“我都不在意的事，舅舅您耿耿于怀什麽啊？”

知道壶耆单于不愿再谈镇南王的事，北疏勒做主的到底是他。祁酩舟只能抿紧唇，跳过这个话题。

想起沈知鸢的问话，他不放心提起说：“舅舅您咳血，以前没这麽严重罢？请人看了麽？”

“看了，说我老头子身体倍儿棒呢。”壶耆单于笑，眼尾扯出几条褶子，瞧出少年的担忧宽慰道，“今早医师才看过，说是普通伤寒牵扯到了，养几日就好。”

找他来本来就是想说这事。

“你回去吧。”

壶耆单于笑笑道：“不是还要陪你的小公主？”

十七岁的少年，再老成，提起心上人时眼尾眉梢都会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壶耆单于看着更没忍住笑。

这一笑，却又猛地咳了几声。

走出房门时，祁酩舟看眼角落那个香炉，突然问：

“舅舅你什麽时候喜欢用香了？”

“蔡叔拿来的。”壶耆单于看眼解释，“他知道我睡不安稳，特地弄来这香说助眠。我用了果然好多了，这几日睡得愈来愈沉。”

蔡叔是跟着壶耆单于的老人。

从未登基时起就跟了，至后来，壶耆单于上战场还给他挡过好几次的致命伤。

祁酩舟没再多问。

帮他把香灰清理了，便往外回去。

是想去接她的。

可刚出门，鼻腔里涌入股似春日百花绽放的香气。

姑娘家已经在门口了。

坐在附近石头上，两脚晃动着，露出彩绣鸟纹的马靴。

听见声响，她回头，眸中剎那绽放明显的笑意，好似世间形形色色的美好都具象化了。

“你看完鱼啦？”

少年走过去轻轻问，心情莫名就好了不少。

“看完了。”沈知鸢应道。

腔里涌入股极浓的熏香，大齐蛮常见的，她并没在意。

打量着少年的神情。

她主动去牵他的手笑说：“运气还可以啦。养的有点像石茄子的症状，还有一半的没养出效果，要等。我和他们说先用石茄子的治疗药物试试效果。”

祁酩舟“喔”一声。

不晓得怎麽接话，又不想她误会他不要搭理她，他加了句：“这样啊。”

“有发生什麽事？”

回到屋里时，沈知鸢才轻声地问他，解释说：“你想说的话，可以和我说。”

少年嘴唇翕动。

可能想说什麽，最后却笑着摇摇头道：

“只是在想，镇南王现在到哪了。”

/

深夜时，祁酩舟突然要出门。

背对着她，动作极轻地配上蹀躞。那些刀啊、火石的，还留在外头。

他说什麽都不愿意带进来。

沈知鸢猜他不想她知道，也就装睡。

倏忽间，温热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背，把她拽着被褥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塞进去。

被角被掖实了。

窗户也关得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