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一双盛满哀求的眼神，是阿妖从未在君珩身上看到过的。

君珩是谁？

他是九爻首徒，是所有弟子敬仰的大师兄，是光风霁月，是无所不能，是坚韧自勉，更是人如其名的真君子。

此时的君子，如生了裂纹的白瓷，仿佛稍微触碰一下，就会寸寸碎裂开来。

“好，我答应你，我不上山！”

阿妖边温声安抚，边竭力催动水珠，君珩意识渐渐清醒时，轻眨着布满血丝的红眼道：“……阿妖姑娘？”

“是我。”

君珩怔怔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面上扯开一抹苦涩的笑意，“看来，我又劳烦你入梦相救了。”

阿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聆听着。

君珩感慨道：“有时候，我真得很羡慕你，你无拘无束洒脱自在……”

阿妖听懂了他的隐言，低头治伤的同时，悠悠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君少侠，我的面前从无生死忧患，所以我洒脱，你呢？”

君珩略作思忖，半晌后道。

“修道之人，一求长生无极，二愿飞升成仙。”

“我幼时拜入师父门下，因天赋卓绝备受青睐，后又成为九爻首徒，得师门器重，同门敬重。”

君珩就这样温和的诉说着过去，接受着水珠治疗的他，像只晒太阳的懒猫，难得不用紧绷着自己。

“九爻上一位得道成仙的前辈，距今已有三百年，我深知，师门对我寄予厚望，可我又明知，我会辜负这份厚望。”

“我，问心有愧。”

阿妖还是没有擡眼，却已经猜出来真相——所有寻仙问道者，需得破障正念，方能渡尽劫波，但他被梦魇困扰，这才问心有愧。

君珩面色晦暗的垂眸，喉头不安的滚动，“梦魇如同心魔，自我幼时便如影随形，我勘不破渡不过，注定是要负了师父期许……”

“不对，”阿妖摇了摇头，伸手指着四周，“过去。”

而后右手拍了拍君珩肩膀，“现在。”

最后遥指梦魇之外的现实，“未来。”

君珩面上闪过疑惑，就见阿妖郑重其事道：“当初在八方楼中，楼主告诉我，昔年女娲娘娘补天时，五彩神石无法融入裂痕，是后土身入神石，这才得以完成补天救世之壮举。”

“人间兴建无数后土祠为祭，但世间已无后土真神。”

“神仙都要历劫生死，所以你看，神仙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更何况你还没成仙。”

“再说若我是你，听到师门长老的成仙厚望时，我就会理直气壮的反驳回去，‘既然成仙这麽好，为什麽你们不成仙’？”

君珩：“……”

君珩失笑，“阿妖姑娘，还是这麽洒脱！”

气氛缓和下来，阿妖便晃动两人交握的手，“难道不是吗，退一万步来说，人海茫茫，君少侠能遇到入你梦境的我，也是千载难逢的缘分呢。”

“你入梦魇一次，我拉你一次；你如梦魇十次，我拉你十次。”

“有我在，你怕什麽？”

少女有些得意的轻擡下巴，轻快话语如春风拂过心头，驱散了君珩心底的忐忑与不安。

素来处变不惊的九爻首徒，面上绽放出一抹释然的笑意，郑重点头道：“那便有劳阿妖姑娘你了。”

“好说，好说！”

阿妖潇洒的带他起身，擡脚间两人离开荒山，眼前光影绰绰，再睁开眼便是朱砂兴奋的叫喊。

“大师兄，你醒了，你真得醒了！”

君珩脑袋有些钝钝的疼，朱砂一把拽着阿妖起身，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苍玉，“苍玉，快帮帮大师兄！”

阿妖险险抱住一边的床柱，颇为无语的摇头：“……”

没良心！她又是入梦救人，又是兼任心理师的，到头来就这待遇！

留意到这一幕的君珩，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苍玉在抚琴相助君珩，朱砂不错眼的从旁盯着。

乌檀和荼白倒是不在房中，再回来的时候正好在客栈门口碰上。

乌檀冷不丁擡眼，随后微微惊诧，“你怎麽又黑……黑回去了？”先前入城一瞥时，荼白明明肤色变白许多，怎麽一天过去，人又给变回原本的黝黑无华？

荼白抱着几样吃食，讷讷的擡手比划，“师、师姐，请。”

他才不会老实交代，他在房顶晒了半天，才把自己匀匀的晒黑呢！

两人相继走入房内时，阿妖正好有些饿了，自顾自朝着荼白伸手状，“小白，有什麽吃的？”

荼白打开怀里的油纸包，“馒、馒头，吃、吃吗？”

阿妖愣了愣，“你出去了这麽久，就是为了买馒头？”

荼白有些磕绊道：“客栈、厨、厨房，不、不借，只有、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