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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陵赋(203)

作者:鱼陇曼衍 阅读记录


“噢?郅某不才,倒想见教于周大人一二。”

郅毋疾半是真心,半是试探,竟也坐于周勃对首,又给自己斟了一盏茶,像是老友一般,不见硝烟弩张。

“江左宁宸宫中瀛海楼,郅太傅留下的那首‘表里嵩松处’,多年后才飞入北霁庙堂与喧嚣处。只是不知这一首,当初可拟了题目?”周勃像是真的好奇似的,擡眼追询。

郅毋疾眸间倏地黯淡了些,喉中不自知的有些哽住。

表里嵩松处,羽翼别荆扉。

如今听来,陌生的像是旁人写出的诗句。

周勃一袭粗布麻衣,鬓角碎发打绺,说话却是掷地有声,一点没有胆怯。

见郅毋疾不答,他接着说,“人人都说郅老板有经世之才,却只甘心沉浮于商海。这几日在贵馆小住,人身虽不自由,倚着这窗,却也能见此间往来,皆是体面雍容之贵客。旁人若冷眼,倒以为你是个好结交,喜攀附,爱权势之人,但你却又执意不允陛下之敕封。”

“······原先我以为我看不懂你,后来方才想起还有这麽一首诗,又反複研读琢磨。圣上都看不透的你,我却隐约有种神交之感。”

“什麽浮世声名,勋爵高位,恰是你最厌弃的,不知我说的对是不对?”

郅毋疾眯眼瞧了瞧眼前身姿清隽却又神采飞扬的男子,想及他亦出身寒庶。

若不是立场之分,也许他们会是朋友也说不定。

一字一句,几乎就要将他这个人盖棺定论。

他该哭还是笑呢。

他寻觅了很久的相知,最后却是从一个素昧平生却立场敌对的人口中,道出他志向所在,心之所归。

他便是再冷淡刚强的心绪,此时亦生出些懦弱,不敢听他再说下去了。

“周大人在北霁皇帝身边能得重用,自然是聪慧过人,且不论你说的对与不对,周大人此时又何必多费口舌呢?不若什麽都不说,什麽都不问,待一切尘埃落定,你自複命便可。”

“我只是想见见你,被关在这日子太无聊了。我总不愿与那些庸俗之辈说的太多。”周勃紧紧逼迫追上来的眼神,显得他的话一点不像矫饰。

郅毋疾从容不迫地拎起提壶,茶汤汩汩,音声清越,此间气氛倒也别致。

“周大人既然如此清醒,怎会不知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你如今的圣宠必有代价,周大人身上必有可利用之处,但当价值用尽,周大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周勃听闻,终于发自内心开怀地笑了起来,郅毋疾当真比他想象的还要跟他投契。

真是可惜了。

周勃道,“我如何不知道此行我亦是棋子,陛下需要一个沖锋在前,必要时充当起兵借口的人。可这些时日,你让一衆戍卫监视我,拿走这房中任何可以自残的东西,连窗枢都特意封死,我还真是求死不能。”

“周大人言笑了,你这麽聪明,何苦要顺他人之意。我是在救你,你自该有你的天地广阔。”

周勃轻叹一声,却一点没有哀伤悲戚。

只是像解经史集注一样,对着郅毋疾娓娓道来。

“说来也奇,我的确对陛下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意志,我也知晓,他或许并非古之圣贤所崇的良主,他多疑,喜猜忌,时而优柔寡断······可我这种寒庶出身的读书人,能得君王钦点,登堂入室,为国经纶。大可说我是没见过世面,便尤其想从一而终,甘愿做他手中的一把利刃,不问值不值得。”

“······这感觉,不知郅老板这样的贵人还能否共情一二?”

周勃挑眉看了一眼对首跽坐的郅毋疾,其人面色变幻莫测。

他好像知晓了他在想什麽,又好像完全不知道。

如同一团深渊迷雾。

郅毋疾终是擡首,迎上周勃所有的打量与探询。

他觉得有趣,一个敌国的天子近臣,竟然能对自己出奇的坦诚。

他也只是笑笑,不再应声。

关于郅毋疾的一切,于周勃而言只能是一个永远的谜团了。

而周勃没有完成劝说其领北霁食俸的任务,却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失落。

郅毋疾起身,和往常一样仔细理了理鸦青色袍服上的褶皱处,转而对周勃行了个平辈之间的抱礼,以示他唯一能做的敬重。

他转身离去,轻掩上了周勃的屋门,又唤来一直守在近处的白术。

“派一队人马,要精锐的,护送周勃回长安,定要毫发无伤地看着他站在长安金螭门门槛以内。”



玉沉鈎(六)

郅毋疾和周勃推锯完, 踱步下至燕馆一层。

门槛外,黄昏已尽,襄城里t四方的穹宇上, 像一方泛黄的画布抹上了顾恺之画作里惯用的朱彩。天色一暗,那赭红愈发显得深紫,莫名旁逸出些压抑, 迫的人喘不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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