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跟着他走到通往后院的门口, 见郅毋疾仰首望着最后一点溶溶流金的霞光, 若有所思。

周勃被捆缚着四肢, 嘴中又塞上了攒紧的布帛，被郅毋疾的人架着送下楼。

白术在前引路，一衆人马衣着皆是灰黑鱼贯而出, 并未惊动前楼的宾客, 皆闷声走了后院。

白术先把周勃方才在房中执意留下的手书拿给郅毋疾，郅毋疾接过展开那绢帛, 写着却是：

缪小姐是北霁人，需与我同回。

周勃被人挟住经过门槛时，郅毋疾正巧展开那绢帛。他紧紧盯住郅毋疾，使出浑身的气力压住了步子，迫身边的人停下。

郅毋疾想也没想, 便把那绢帛折好, 走近前，放回无力反抗的周勃衽口内。

“放心吧, 缪小姐的性命, 我会保全。倒是你, 一定多多保重。”

周勃并不愿就此揭过，嘴中塞着东西仍振振有词。

郅毋疾负手而立, 目送他于新起的月色下，从燕馆后首不依不饶间离去。

他对白术再三叮嘱，“记住我说的，务必要让他‘完璧归赵’，不能给北霁留下任何可资利用的把柄。”

“······另外，到了长安后，暗中派人去打听裴尚的下落。打探清楚北霁皇帝如今是何情形。”

时间已经太久了，至今还未传来陆朗生变的消息。若裴尚这一环不能顺利运转，一切便又要回到原点。

*

夜里，柘园。

郅毋疾心绪如乱麻，回了自己院子便起手焚香叩琴，以求心安。

亦是许久，没有这样放松地，只做这些不费思量的事情。

一曲《欸乃》罢，抽离出来时，便觉扰了旁人夜里清净，也该是时候休息了，便欲吹灭院中高足灯盏。

谁知有人此时扣动门扉上的铜环。

这样晚了，郅毋疾只着一身中衣，未想得要见客。

他敛好外衫，起身去迎门，却见缪玄昭拎着几挂桐油纸包好的东西，孤零零的伫守在门外。

“能进麽？”她问的草率。

“能······能，我还未準备休憩。”郅毋疾敞开门扉，邀她进院。

一室佩兰幽香，霭霭馥馥。服侍的人却也寥落，只一个身量瘦小未见过的小厮，尚可见在远处角檐下守着。

“这麽多年，你还是这般克己清减地过日子。”缪玄昭环视一遭，一点没有讶异。转而膝身坐在了院中几案一侧。

“何出此言？”

郅毋疾见她褪去了晨起时那些剑拔弩张，便也不再拘谨，立在一旁给她斟茶。

秋夜露重，她穿的又单薄，热茶正好暖暖身子。

“这园中半点女人的痕迹都无。你好歹也是襄城首富，就是不娶亲，找几个长相脾气合心意的在身边服侍着，又有何难。”

郅毋疾闻言僵直了身子，并未答话。

“依我看，最适合你的，该是捐个庙祠，你自去里面当和尚去，他人扰不了你，你亦大有天地，继续做你的圣人。”

缪玄昭说话时佯作无心，只顺手清点了一下拿来的草药包袱，放在郅毋疾的几案上。

郅毋疾想了良久，还是开口欲辩。

“······关于崔焱的事，我的确不算妥善。只是崔氏家学渊源已久，这看似人模人样的二公子却是个强抢民女的匪流之辈。城中诸多清白人家不堪其扰，我这麽做也只是替人伸冤罢了。”

缪玄昭一面饮茶，侧耳听的仔细。良久，却也只是轻叹一声。

“郅毋疾，你如今最大的问题，是你太过高看自己，以为能做得了所有人的主。”她说话时不偏不倚，像是没带任何感情，“你当以为你所为，皆对他人有益，半点私心也无，可旁人却未必这麽以为。”

缪玄昭擡首望向远处的巍峨山脉，原先总觉得高耸迫人，漆黑夜幕里倒反而有几分朦胧的温和。

“想起以前，我以为你对所有人好，不恼怒，不埋怨，是因为你万中挑一的品性。如今想来，其实也不过是你不屑与他人争执讨教。能被你看上的人，你才会多上几分真心和耐心，至于其他，你自觉高人一等，自然不会计较。”

她说这些时，活似个给人判定命书的地府无常，面无情绪的一张脸，说着最狠厉的话。

“所以你适合世外离群索居，而非掺和进这尘缘之中。”

缪玄昭不等郅毋疾应声，将那些桐油纸袱推到郅毋疾近前。

“这些是我给沈老夫人调配的调养脾胃的药材，托孟轲去城中帮我抓回，每日半副。你帮我交给沈大哥，也算是这一回返襄城，尽到了心意。”

缪玄昭临走没忘添了句，“多谢了，替我跑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