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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216)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圣躬安。”
他答复一句之后,清了清嗓子展开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飓风过境,百姓罹难,朕心痛切!广东免赋税一年,诸府另派差役需得巡抚、布政使司首肯,切勿糜耗民力。广东诸仓见旨即开仓放粮,另从速起运二十万石至福建。”
“钦派巡抚广东张孚敬见旨再执天子赐剑,督促广东上下赈灾、问案、安民。有官吏乡绅借灾侵吞民田行不法诸事,四品及以下论罪当斩者可先立决而后实奏之。”
“另已钦命掌前军都督府事定国公南下广东。若事有变,可调湖广都指挥使司精兵一万南下,令符皆备,由定国公督帅之!钦此!”
一条比一条更恐怖,张孚敬激动地磕头接旨:“臣张孚敬接旨,代广东百姓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是四品及以下可斩立决的权限,去年没被波及的人这次全都要在屠刀之下瑟瑟发抖。
最主要的是,定国公南下!湖广一万精兵随时待命!
朝廷不怕广东乱起来。
既然发出了这样的旨意,吏部应该已经在做着诠选,随时等待往广东补缺吧?
过河卒子接了旨意之后对着高忠行礼:“广东巡按御史解昌杰受贿索贿已然认罪,另有广东举子郑存忠等人俱已捉拿归案。高公公且稍歇数日,解送诸人进京。”
高忠看着威风凛凛的张孚敬不敢怠慢,但疑惑地问了一句:“举子犯案……要一同解送入京?”
张孚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高忠顿时心头一激灵:“咱家明白了……”
连定国公都派来了,关于广东的布置自然是关乎整个大明的。
他高忠是个跑腿的。
“请高公公去衙后歇息,本抚要去三司衙门宣读陛下旨意了!”
这是明旨,但又只让张孚敬一人接旨。
从此刻起,广东虽然没有单独的总督,但他已经有了这份权柄。
诸司皆受节制。
堂中十数个被拘来的士绅、富户脸色苍白地看着张孚敬一手持剑一手举着圣旨出门去了。
“……先押入牢中!”
“冤枉啊——”
高忠看着他们被带走,随后却对要请他去休息的人问道:“不知皇明记在何处?咱家没到过广州,还烦请引路。”
巡抚衙门的人心头一凛,心想只怕还有密旨,顿时恭敬地说道:“高公公请稍候,我这就安排人备轿。”
一声吩咐后就让人快备热茶糕点,然后有些讨好地问:“请教高公公名讳?高公公一路辛苦,抚台甚为严厉,诸多招待是要入账的,实在是……冒昧了……”
“这样啊。”高忠眼睛微眯,笑呵呵地说道,“咱家姓高名忠,忠心的忠。”
……
高忠在广州城并没有感觉到来之前以为的剑拔弩张,满城皆敌。
他不懂,所以请教魏彬。
“老祖宗,我还是不明白。”
魏彬嘴角是若有若无的笑:“可不兴继续这么叫了。”
“老祖宗哪里的话?以前您没少提携我,高忠岂是那等势利小人!”
魏彬心想还不是因为这皇明记?这小子总在乾清宫呆着,自然是明白皇明记可能十分重要的。
来拜访又没什么密旨,纯粹就是顺便烧一注香。
“还是叫咱家监事吧。”魏彬对他说着陛下为自己职位取的新名字,然后就问,“不明白什么?”
“……这广州,看起来挺祥和啊?听大臣们在奏疏里讲的,广东好似已经要反了一样。”
“笔法嘛,自然是这样。”魏彬笑了笑,“说情势紧张,那也不假。只是文臣向来以笔墨为刀枪,以言语为利箭。陛下若是只听其言、览其文,仿佛便有千军万马一般。实际上呢?高公公也看到了。”
高忠从远影楼的顶层望下去,烟火气十足,百姓看着还挺有生气。大概是因为……府衙县衙都在接诉状,有很多案子作为谈资?
“张孚敬真乃相才!”魏彬感慨着,“他便懂得言语笔墨不足为虑,这大明天下,只有活不下去的才会豁得出去。那些官绅富户高高在上惯了,颐气指使惯了,总以为平日里点头哈腰低眉顺眼的愚民定会随他们几句言语、几钱薄利就去做什么。殊不知,百姓们也会因为别的什么很快又改变主意。有善粥,能伸冤,不派役,那便是好日子。”
他嘴角都是嗤笑:“再有惩办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老爷们这种热闹,那瞧着啊,更是解气得能饱肚子。没了这些真能豁得出去的人,乡绅富户又能做什么?他们的家丁又不是死士。一个个富了两三代,就忘记了自个儿的祖宗也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田舍郎。平日里凑在一起吹嘘,嘴里讲着进退一心。利刃加颈,立刻屁滚尿流,你出卖我,我出卖你。”
“张孚敬是会用刀的,陛下更是识得宝刃、敢用利剑。何以富国?将来怎么能年年富,咱们也不懂。但眼下嘛,广东抄没了这批家财、官田,广东诸衙门口十年内都是富裕的!这士绅啊,就如同韭菜一般。广东举子名额不减、生员名额不减,三年内又会长出一茬来。有张孚敬在广东,这里不会有问题,陛下安心盯着吓破胆的其他诸省就是。”
高忠只感觉毛骨悚然:“不正是因为其他诸省都在看着广东,所以这里才要紧么?张抚台杀得这么狠,其他各省官绅都吓破了胆,要是串联起事呢?”
“张孚敬知轻重,必会给陛下一个好由头,让其他诸省都说不出话来。”
高忠想起了张孚敬让他解送到京城的那批举子、秀才。
“走吧,回皇明记广东分号。”
“……监事,这里不是吗?”
“一座酒楼,算得什么?”魏彬撇了撇嘴,“抄没发卖给皇明记的而已。”
“多少银子?”
“没给,但又要安排船队去交趾买粮回来交给广东藩台了。”魏彬满脸愁容,“劳碌命,也不知海上飓风停歇了没有。”
“……监事若忙,那我先回去?”
魏彬摇头:“有些东西是陛下要的,劳烦你顺道捎回去。”
“监事说笑了,可不敢说劳烦!”
“有事劳碌好啊!劳碌好!”魏彬这句话是诚心的,比守陵要好很多。
精彩日子过惯了,哪里习惯得了暗无天日的寂寥生活?
桂萼正相反,过去那些年,他过得太无趣了。
但现在,太精彩了。
都司派下来的指挥佥事坐镇惠州,壮班不足,还有兵丁。
湖广一万精兵虎视眈眈,大有广东办不了的事湖广来办的气势。蒋总兵已经砍了三个千户的头颅,严令既往不咎,但一定要办好差使!
难道真劳烦定国公那老躯带着湖广精兵南下抢功?
广东之外乱不乱跟他们有毛的关系,先把本地犁一遍!
于是桂萼升堂问案,用鼻子看着每一个被状告的知县、胥吏、士绅、富户。
查有实据,斩立决!
没人办事?桂萼都被两任上官憋疯了,精力充沛得吓人。
他甚至发现自己很享受裁决别人命运的快感,尤其是那些瞧不起他、自恃身份的人。
“府尊!府尊,下官只是被吏员裹挟收了些银两。依《问刑条例》,下官之罪不在例该永远充军之列,下官可赎刑,下官愿赎刑……”
桂萼很纠结。
《问刑条例》里是有这样的规定。按例,大明几乎“无不可赎之罪,无不可赎之人”。只要不是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或者残疾了被判死罪的,又或者不是被判永远充军的,都可以交钱赎罪。
按他贪的钱,也就判个终身充军,并犯不着判他子孙亲属都要接替的永远充军。
“……那便纳银四千两……”
桂萼还没说完,底下又小声说道:“府尊,依《大明律》及《问刑条例》,该是钞四千贯……”
堂上知府的小眼睛都要瞪大了,胡须一抖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