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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215)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好气势!”张孚敬赞了一句,拈起白子很随意地点在一处。既没有贴着哪颗颗边星去争边角,也不是在腹地布局。

郑存忠紧皱眉头,随后也不犹豫地开始先守一角。

张孚敬笑了起来,拈起白子轻脆地磕在天元处那枚黑子上,就如同下象棋吃子一般占据了其位,提着黑子随手扔到了院子里。

郑存忠勃然变色。

而在南海县郊的一户庄园外,寨墙上的家丁躲在几面木盾之后惊惧地喊道:“这里是雷家私宅!你们是哪路山贼冒充的官兵?你们知道这里是陕西右参政宋大人的产业吗?我庄内壮仆近千,广州前卫千户老爷是我们老爷拜把兄弟!”

官兵队伍里却押出一个肥头大耳踉踉跄跄的人,他浑身粘着泥哭丧着喊道:“开寨门!”

“老爷,您怎么……”

“快给老子开寨门!”

第171章 这士绅啊,就如同韭菜一般

“你忘了广东会有新规矩?”郑存忠家里,张孚敬笑问。

郑存忠脸色难看至极:“不知这盘棋,是何规矩?”

围棋是这样下的吗?这还下个屁!

“你不是对广东的新规矩有些猜测吗?”张孚敬奇怪地问道:“该你落子了。”

郑存忠看了他很久,随后说道:“学生认输。”

“认输还是认罪?”

“学生不知犯了何罪。”

“串联乡绅富户,借潮州揭阳知县及胥吏之手激怒乡民围攻县衙,有没有?”

“没有,学生一直在广州城读书备考。”

“居中作保,为各地官员在广东寻买良田、招募富户佃租,有没有?”

“学生一介举子,何德何能?”

“为富户代写状纸,诉告乡民,有没有?”

“有那么几回。学生只是代为执笔,使苦主状词符合体例。案子如何审的,学生一概没再参与,也从没做过讼师。”

张孚敬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你区区一介举子,家中赋役逃避了多少?”

郑存忠沉默了片刻之后坦然说道:“若抚台要以这个罪名惩治学生,那学生认罪。但看抚台能否一视同仁,奏请陛下治全天下士绅此罪。抚台不是说了吗?抚台家人只怕也已经如此行事了。”

“精通律例,倚仗功名身份,只消动动嘴,双手从不曾沾上半点血。堪称犯了国法者,唯此罪而已,然法不责众,于是有恃无恐。”张孚敬语气里有痛惜,“有此本领,奈何非要做个蛀虫。你既认了此罪,那本抚就如你所愿,奏请陛下,解送你入京。”

郑存忠身躯微颤。

让他进京是什么意思?

“区区举子,要史书留名了。”张孚敬看着他,“苦读多年,还没那个资格走入奉先殿得见天颜,如今你却是凭本事做到了。不用等到殿试,你就能先戴枷上殿。运气好的话,还能在午门之外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光宗耀祖啊!”

阴阳怪气,字字诛心。

“天下士绅,百人倒有九十九人如此。只办学生一人,学生不服!!!就算是杀鸡儆猴,有用吗?寒窗苦读数十载该有这尊荣,天下赋税何曾因此断贡?陛下和朝廷衮衮诸公何以安坐,不正是靠着天下官绅治理地方、教化乡里吗?”

被斩首的话落入耳中,郑存忠顿时失态癫狂。

张孚敬端起了棋盘,在郑存忠刚咆哮结束就砸在了他头顶。

棋子飞溅,郑存忠头晕眼花中额角流下血来,儒巾散落,头发乱开,再无半分斯文模样。

“这是本抚代圣人教训你的。”张孚敬放下棋盘拍了拍手,“你不用在本抚面前咆哮。奉天殿上,你要么闭口不言做个烈士认了其他罪,如此一来你虽身死族灭,倒可以期盼一下天下官绅会不会暗中传扬你的美名。要么你就放胆直言,让陛下看清大明之所以不富不强究竟是为何,说不定真的法不责众逃得一命呢?”

郑存忠憋屈得浑身发抖。

这些话在御前放胆直言?只怕朝堂上就有不少重臣恨不得当场抽出刀来先把他砍死吧?

他额头上的血流到脸颊上,疯笑着说道:“好!我便去那奉天殿!我倒要看看陛下如何解开这个死局,如何令天下士绅心服口服,数十载之后能如抚台所说一般大明遍地是清白官绅!”

张孚敬转身挥手:“绑起来!”

……

广东乡试的第二场在次日结束,贡院大门已经打开,有些已经能交卷的便能提前离开。

他们走出贡院之后便看到不少百姓兴致冲冲地一个方向跑。

天刚要放晴,有秀才连忙问等候在这的家丁或书童:“出了什么事?”

“有举人老爷和秀才、富户一起状告巡按大人和广州知府,但巡抚大人昨夜把状告之人都先拘来了,听说还抄了几人的家,都司的兵马都出动了!”家丁兴奋地说道,“现在巡抚大人和广州府衙都贴出了告示,说要秉公办案,让广东百姓不惧官府和乡绅富户欺压,有冤诉冤!现在杨知府正在审问荀举人!”

“和存忠先生齐名的荀先生?”秀才大惊失色,“什么罪?”

“逼卖良田,纵容家仆殴死人命!”

“……快去看看!”

既是状告巡按御史和广州知府,怎么苦主先被拘了,还抄家?

鼓励广东百姓状告官员甚至乡绅富户更是不可思议,而第一个被拿出来做典型的竟然是荀举人?

他们究竟要在广东做什么!

广州府衙内,三个老农跪在一旁,而姓荀的举子却沉着脸站在一旁。

举人过堂不跪,他有这个待遇。

但现在并不是这个问题。

杨慎一脸不偏不倚的表情:“十七年前的陈年旧案了,既然苦主说了证人名字,那就去传唤。你们放心,本府既然接了状纸,这个案子便一定会审下去。”

荀举人却好比吞下了一只苍蝇。

这案子如果要一直审下去,自己这个被告是不是要随时听候传唤过堂?

如果是往常,自可递上一份名帖把事情平了,至不济也可以请个讼师代为辩诉。

可是眼下这是撕破脸的情形。

民间纠纷何其多?只要不是命案、大案,官府历来都是先让里正调解,十分不愿意多接状纸开堂问案。

这得牵扯地方官多大的精力?勤勉一点的官员会由属官多接一些案子代为审理,只是过问一下案情和判词,哪像现在这样,巡抚公然鼓励百姓上告?

赈灾之事那么繁杂,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不仅那些讼师此时不怎么敢代为出头了,只怕此刻在参加乡试的一些秀才都会受到波及!

尤其是那些出身大族、中举有望的秀才!

把案子审下去,案子越来越多,广东举人还要不要尽快出发赶往京城应礼部会试?

广州府衙这边议论纷纷,巡抚衙门里,堂下十多个人或站或跪看着前方脸色苍白。

在他们前面,解昌杰已经除掉了官服、官帽,站在那里低头说道:“下官认罪,所言句句属实。”

“你是朝廷委派的广东巡按御史,如何处置,等陛下圣裁。”张孚敬看着他,“尔等以缩绳、宽线、飞洒等诸法隐田在先,主动向朝廷命官行贿在后。既已证据确凿,翟提学?”

翟銮心头万马奔腾,却只能沉着脸说道:“德行不修,触犯国法,自当革去功名,依律问罪。”

张孚敬点了点头:“本抚这便行文移交各府,着令审问。”

“抚台大人冤枉啊!是他索贿,是他……”

“报!”门外有人闯进来,“抚台大人,圣旨到!”

堂下众人无不眼里露出一丝期待,而张孚敬则赶紧率众官到了门口迎旨。

来传旨的竟是高忠。

看他风尘仆仆的憔悴模样,谁都知道他是一路风雨兼程赶来。

“张孚敬接旨!”

“臣张孚敬,叩问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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