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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217)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依《御制大诰》,起解官物,卖富差贫者,族诛!贪赃纳贿、说事过钱者,凌迟处死!盗卖仓粮者,墨面文身,挑筋去膝盖!”

“下官纳银!纳银!”

桂萼手里提着笔抖动不已写着判词:“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这批人莫非最后都是纳银赎罪、贬为民籍发还原乡?

鬼知道他们还在谁谁谁名下藏了哪些田地,各个地方又不会方便又严格地去查谁还是不是官籍?

因为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官籍定义!

“下一个!下一个!本官要上奏疏,要修《问刑条例》,要厘定告身,要抄送各县……”

他自顾自地嘀咕着,陪同他坐镇在这里的广东都司某指挥佥事只觉得这个惠州知府脑筋多少有点问题。

而广州府城外的官船上,张孚敬把装了一小箱子的供状都交给高忠之后只说道:“其后还有新卷宗,本官会再次遣急递运送至京,公公都交给陛下即可。”

在广州府停留了三日的高忠点头:“咱家记住了,抚台保重!”

官船起航,高忠走入船舱,看了看被一左一右两个锦衣卫守着的解昌杰。

“巡按并未定罪,不必如此。”

他指的是解昌杰自己穿了一身素衣。

解昌杰抿着嘴:“但听陛下发落便是。”

高忠这几天听了一些广东情况,因此笑着说道:“多少也算离了是非之地,巡按一路可以多睡几个好觉了。”

说罢又去了底舱,里面十几个人分别被镣铐锁在牢钉于木梁之下一个个的小笼子里。

他好奇地走向了最里面单独的那个人,蹲了下来问道:“咱家听说,你名字里也有一个忠字?”

郑存忠披头散发,蔑视地看着他。

暗无天日的底舱里,他竟坐得很直,颇有风骨的样子。

高忠在嘴里嗬嗬有声,然后:“呸!”

郑存忠紧握双拳,任由他吐的唾沫在脸上和头发上流下来。

“你说什么流水的皇朝,铁打的士绅,你也配叫忠?”高忠嫌弃地说道。

第172章 天子杀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面对高忠的“翻译”,郑存忠怒吼。

“敢说不敢认,没卵子!”

郑存忠被太监鄙视没卵子,愤懑如狂。

但高忠就是不出去,就是一直在这里数落他。

因为他很无聊。

他想起陛下让参策们开会开很长时间之后,参策们个个精疲力尽神情恍惚的样子。

他还记得那天黄锦与骆指挥他们是怎么把那个方沐贤问得晕晕乎乎的。

所以郑存忠不得安宁。

高忠这一路也算日夜兼程,虽然比不上去广东时白天赶路快,但胜在夜里也行着船赶路。

进入湖广地界时,竟又有了湖广的官兵沿途护卫。

高忠心头没了完成传旨差使的轻松,意识到这一条船顺利入京该是何等重要。

其后顺江而下,南京的长江水师一路护持。

转入运河后一路北上,都有接力。

高忠不知道自己离京后陛下究竟又做了什么安排,也不知道诸省收到广东大兴诉讼的消息后有了什么新动静。

于是他更是牢牢盯在了底舱里,怀里始终抱着那个小匣子。

他知道了:解昌杰不算啥,陛下关心的,是怀里的东西和眼前这些人。

铺天的压力笼罩着他,某一天,郑存忠忽然疯狂地哈哈大笑。

“如临大敌!哈哈哈哈哈……”他笑得似乎要岔过气去,咳了一阵之后又说道,“新法……真相……污浊之势……圣贤早就死了!便是圣贤没死,这天下他也涤荡不清!拿我等几个举人秀才为例?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没他这么疯,一个个怒视着他,嘴里带着哭腔:“郑存忠!你发什么疯!胡言乱语什么?”

高忠没了对他说什么难听话的兴致,他只是盯着这个郑存忠。

两日后,官船到了通州。

走出底舱的郑存忠眯了好一会眼睛,这才适应了九月初这北京城的秋高气爽。

码头之上,他看到了锦衣卫,看到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旗牌,自然也看到了囚车。

其余十二个从广东一起过来的举人秀才腿脚发软,郑存忠竟有些兴奋地昂然站直了。

真大的阵仗!

好用心的一场戏!

但这堂课,又有几个人会听进心里,改变自己?

能有这般幼稚心思的,只怕就是那个满腔热血的少年皇帝。

他昂然走向了囚车,赶赴那个舞台。

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撕掉那层斯文,做着真实的自己。

他的言论,皇帝与天下可敢听?

……

一长串的囚车穿街过市进了刑部大牢,这都不算是某个消息了。

一个多月前南方飓风天灾的消息传来后,朝廷已经下了很多旨意。

定国公去了广东,大学士蒋冕去了南直隶,张永从陕西回到了京城。

从三个多月前就开始的新法旧制党争,在过去这个月南方的风灾里更加剧烈。

吏部对于诸多低品官的诠选、调任几乎一天都没有停息,而各省巡按、各科言官也宛如疯了一般地递上弹章。

三法司一同看押的广东十三钦犯到了北京,京官里谁都知道这可能是一个终局了。

虽然也不一定,但至少会有一个阶段的结果吧?

不能再继续折腾下去了,过去三个多月,比去年陛下刚登基前后恐怖多了。

光是过去这三个多月,共有十七个京官被已经几乎常设的三法司会审大堂判了死罪,三十二人充军流放,七十余人被贬官甚至贬为民。

之所以说七十余,因为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又多一两个。

而明天,恰好是九月初七,朝会日。

丑时五刻后,朝参官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

“万不可轻举妄动,就在家中候着。若为夫有什么事,你定要将儿女抚养成人。我已换了些银子回来,就在床下……”

“夫君……”女子泣不成声。

虽然有点荒谬,但有些朝参官家里还真上演着这一幕。

严嵩出门前却镇定地看了一会天色,眼睛其亮无比。

今天,他会是主角之一。

这戏中人既有天下官绅,也包括皇帝。

真正的戏,是你成了其中一角之后,你会有因戏而起的喜怒哀乐,有时你就会想着:剧本可能不该是这样,有些地方要改改。

严嵩相信皇帝已经看透了这一点,严嵩得再次证明自己的无所顾忌。

杨廷和府中,他的次子杨惇担忧地看着父亲。

“无需挂怀,安心读书。你大哥没事,为父也不会有事。”

杨惇不知道一切都是一个即将跨越很多年的局,在他眼里,父亲开始背上了权奸之名,成为了天下士绅都暗暗咒骂的对象,也成为了旧党想要彻底钉死的敌人。

他想不通: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乾清宫里,朱厚熜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正在再次看着昨天到来的这些卷宗。

一桩桩、一件件旧案落入他的眼中,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平静。

和当年那个安稳度日的会计相比,登基之后的朱厚熜,有了最高的权限可以看到一切他能看到的秘密。

死亡成为数字,各色人等的行事向他揭示着帝国运转的规则,纷繁复杂的各种国事向何方去等待着他的决定。

垂拱而治真的是最轻松的办法。

只要他闭上眼睛不在乎这些数字,服输于那些规则所显露出来的强大必然与惯性,无所谓这个国度和这片国土上的人民将来会如何。

他已经在这个时空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三百秀女还在等待他选出五十佳丽。

“走吧。”

他合上一份卷宗,放到了旁边太监托着的盘子里。

“起驾!”

黄锦高声通知。

朱厚熜走出了殿门,静静迈着不急不缓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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