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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系列(144)

「王董,你有的正义,只是团虚张声势的屁。」

好像不错?虚张声势这四个字在这里用得挺不错。

「正义,理当有夺取他人性命的觉悟。」

终於有点意思了,我喜欢觉悟这两个字迸发出来的效果。

即使大雨我还是没出手拦下计程车,免得打断我的快乐思绪。我一路推敲著经典台词走路回家,想在巷口的便利商店买点牛奶零食。

还没走进去,一股视觉压力钻进我的背脊缝里。我本能回头,神经紧绷。

一辆蓝色的小货卡在对街,缓缓降下窗户。

是欧阳盆栽。

他不知已在这雨中守株待兔,等了我多久。

我松了口气,撑伞走向小货卡。

车窗後的欧阳盆栽穿著白色西装,看起来非常憔悴,不知道有几个日夜没睡好了,整个人深陷在没有朝气的糜糜躁郁里。不可思议的是,欧阳盆栽的眼神里却发出我从未见过的奇异光彩。那是一种面对生死大劫,在高压下焠鍊出来的力量。

「九十九,我需要你的帮忙。」有如活死人的声音。

「什麼忙?」我在伞下。

「想帮忙的话就他妈的上车吧,不过一旦上车,我的命就交给你了。」欧阳盆栽淡淡地说:「嫌背著我的命太麻烦,就祝我一声好运,我也不会怪你。」

「混帐,我们有这麼好交情吗?」

我啐了一口,然後没志气地开门上车。

车子是租来的,方向盘上还贴著租车公司的连络电话。空调里有股新鲜泥土的气味。广播是气象预告,说著台风在十二个小时以内就会笼罩全台,各县市单位随时注意停止上班上课的预告。

一个人的眼睛往右上方看,代表在回忆。欧阳盆栽此刻便是如此。

「九十九,我想杀一个人。」他缓缓开口。

什麼跟什麼啊?原来是这种问题。

「你是个杀手,你可以自己办到。」我简直嗤之以鼻。

「你是我唯一信赖的同行。」

「等等,我从没听说过,一个杀手杀人需要委托别人的。」我失笑:「你这样好吗?喂,你可是骗死人不偿命的欧阳盆栽呢。」

「事出紧急,我们只有三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可以杀掉那个人,我必须趁台风来之前登上油轮出海。」欧阳盆栽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我:「要杀这个人凭我一己之力很难办到,但有了你,或许再加上你手底下的杀手,就能在期限以内杀掉那个人。」

「如果你没遇见我呢?你没把这种可能估算进去吗?」

「我相信命运,也相信人可以创造命运。」欧阳盆栽在黑暗的面容底挤出微笑:「人生没有意外,我会认识你,自也不会没有意义。」

「喂,记得吗?我退休了。」我竖起中指。

「我没忘记,不过你的手底下应该有不少杀手吧?如果他们能保密二十四小时,他们就派得上用场。」

「很不幸他们都出勤了,你没想到这种天气也是杀手的超级旺季吧。」我摇摇头,拒绝:「这个世界上没有什麼人一定得这麼快死,欧阳,你冷静点,只要你付得起钱,过几天我叫最好的杀手听从你的差遣。」

「来不及了,你已经上车了。」

「什麼?」

「如果不能以杀手的身分,那麼便用杀人犯的角色帮我一次吧。」

欧阳盆栽发动引擎,雨刷忽地刷掉眼前几乎被溶解的世界。

「喂!」

「谢谢。」

真是差劲的幽默感,但除了系上安全带我也没力气反抗了,我这种个性也是糟糕透顶。老天啊,能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蓝色小货卡在大雨中慢慢前进,像是蜿蜒著欧阳盆栽复杂的思绪。

在车上,我接过欧阳盆栽托我寄给一位作家的长信。

信里,是一个故事。

关於一场天衣无缝的骗术。

关於一个善良杀手。

关於一段爱情。

读完了信,车子已停在一栋电梯大楼下。

一股灰色的空气在我胸口里郁塞著,挤压出多馀残留的情绪。

车子熄火。

「弄到了枪,不过我还是想用这个。」

欧阳盆栽打开前座置物箱,两把在超市就可以买到的尖刀。

我关掉手机,戴上手套。

「够了。」

「记得留给我一句话的时间。」他戴上手套。

车门打开,倾盆大雨掩护著我们追索的脚步,脉搏我们的愤怒意志。

男人之间的情谊,有时只要一杯酒就可以凿穿一座城池。

半个小时後,我们在滂沱大雨中昂首阔步归来。

车子再度发动,一道闪电白了整穹天空,雨势瞬间增强了数倍。

外头的空气雾了整片挡风玻璃,我脱下了红色的手套,将冷气开到最强。灰色的狂风无惧高楼呼啸在这座城市里,雨珠像百万棵小钢珠般击打著车子板金,震耳欲聋的响声填补了欧阳盆栽与我之间冰冷的空气。

「接下来,我需要很好的运气。」欧阳盆栽抓紧方向盘。

「我等著从大海打来的电话。」我将手机打开。

里面躺满了十七通简讯,跟三通语音留言。

27.

等一个人咖啡居然还开著,唯一的可能,就是阿不思太闲了。

我挥别特地送我赴约的欧阳盆栽,下车一撑伞,伞骨就被强风倒竖成一堆废铁,我只好淋著刺痛的雨,快步跑进等一个人咖啡。

「呼。」我拍著身上的水,将废铁塞进伞架。

狂发简讯的王董还没到,只有慵懒的阿不思坐在吧台上MSN,这种鬼天气当然不见可爱的韦如。我狼狈地向阿不思打了招呼,往老位置走去。

「今天喝点什麼?」阿不思在吧台後面嚷著。

「日行一杀,咖啡特调。」我大声说道,顺手在书报夹上拎走一份八卦杂志。

看著落地窗外的嚎啕大雨,整棵行道树都给吹歪了。

这台风病得不轻,自以为是龙卷风来著,朝四面八方尽呼呼打打,飞树走石。

我也是神经病,大台风天在「等一个人」咖啡厅,等著越来越超过的王董。

桌上放著厚厚的业务名册,我的手里翻著一点都不让人惊奇的八卦杂志。不知道尝起来是什麼怪味道的咖啡还没煮好,这是我今天唯一期待的惊喜。

雨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

直得下,横得下。

居然横著下。

这就是故事的起点,我诚挚希望这个故事接下来的发展淡如开水。

可庆的是,这次我有了重要的计谋筹码。

就在这个所有事全挤在一起的台风天,我要击垮王董自以为是的正义。

「我,九十九,喜欢交易,讨厌为人民服务------那不是我该做的。为了正义杀人这样的理由,虚假到让我作呕。王董,你他妈的有病。」我看著八卦杂志,练习著关键对白。

八卦杂志是这个奇怪社会的缩影。杜撰的色情故事,千篇一律的冤魂索命,援交妹的咸溼自白,邪教的荒淫交合仪式,丑陋政客的狼狈为奸。而这阵子最红的,莫过於怪异的连续杀人犯「猫胎人」。

猫胎人刻意模仿好莱坞犯罪电影里连环杀人魔的行径,让人不寒而栗,连侦缉案件的员警与犯罪专家都难逃一死,只能眼睁睁看著猫胎人把守报纸上的社会版,奋力抵抗著政治版上的罢免总统的新闻,然後理所当然成了数字周刊、独家报导、时报周刊等杂志的犯罪实录主流。

看在专业杀手的眼底,猫胎人所散发出来的犯罪特质尤其诡异。与其说猫胎人是一个恐怖绝伦的犯罪者,不如说他是一个荒腔走板的精神病。

「挪,你的每日一杀。」

「谢谢。」

我靠著窗,喝著非常让我想杀人或被杀的每日一杀,无法平复躁动过後的情绪。我的身体里还残留著一股沸腾过後的痛快。无关正义,而是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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