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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我的双手再度沾满红色的血液,我的心脏就猛烈地撞击胸口。
那样很好,我杀人就杀人,就算是为了朋友出头这种理由也比正义强得多。
大雨中,一辆加长型凯迪拉克缓缓靠在咖啡店外。
停妥,王董低调现身。
一阵潮溼的风随著打开的门灌入店里。王董肥胖的身躯重重坐在我对面,沙发发出吱吱的悲鸣抵抗。王董手里拿著兀自滴著雨水的、坏掉的伞。
「没有一把可以抵抗台风的好伞,是我们至今唯一的共同点。」我开口。
「九十九,这次要麻烦你全力缉凶了。」王董对我的开场白置之不理,一坐下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支票。空白的支票。
很好,现在连一纸新闻剪报都省了,更遑论厚重的资料公事包。
既然打定了主意,谋略从接单後才开始计算,我心境比以往平静得多。
「王董,大台风的还赶著杀人,想必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猫胎人。」
我一震。
「猫胎人?猫胎人是谁我怎麼知道?不知道要从何杀起?」
「所以支票上的数字会包含特别调查费,时间也会比以往的委托都要久。」
「王董,我们干杀手的,在行的的是把人送进棺材,而不是侦探。」
「厉害。」
「我不懂。」
「生意场上最厉害的谈判就是无欲则刚,九十九,我说过好几次你是谈判高手了吧?你放心,特支费很有弹性绝对让你满意,事成後我再送你员工优先认股权当破案红利,很自豪告诉你,鸿塑集团今年年底的股价绝对超越宏达电,你等著大赚钱吧。」
「给我再多钱也没用,我的手底下没有这麼能干的杀手,王董,如果你想缴税,找国税局;想杀人,找我;想抓凶手,去报警。」
「九十九,在你的心中,邪恶是什麼样子呢?」
「有很多种样子。」
「最极致的邪恶呢?」
「邪恶的军阀发动邪恶的战争,邪恶的政客滥用言论免责权,邪恶的雇主整天买凶杀人,邪恶的老师栽赃无力反击的学生,邪恶的爸爸乱伦智障的女儿,邪恶无处不在,但这之中并没有最极致的代表------因为我无法认同,将其中之一排在首位後,就意味著其馀的邪恶就是比较轻微的罪行。」
「邪恶背後的动机不在你的考虑之中吗?」
「邪恶就是邪恶,去比较谁高谁下并没有特殊意义。」
「最近我看了很多新闻,看著那些政客丑陋的嘴脸,看著第一家庭贪婪地贪污,看著越来越多的谋财害命,我忍不住想,这些人的邪恶都有所图谋,要钱,要名,要官,相比猫胎人莫名其妙的仪式犯罪,这些在有所图谋底下的所作所为反而容易理解,非常人性了。」
「结论是?」
「所以邪恶的极致,就是毫无动机、莫名其妙的犯罪。」
「原来如此,非常精辟的见解。」
「九十九,无论如何我必须阻止猫胎人继续作乱下去,他的存在就是邪恶,他的邪恶就像找不出原因的疾病,蚕食鲸吞我们共同生存的社会。」
注意到了吗?从头到尾王董都听不见我的冷嘲热讽,他只是像布道者一样尽说独属自己国度的语言。我们的对话越来越离谱,他却神色自若沈浸在正义的想像里。
瞬间,我竟有点同情王董。
眼前的这个王董,跟我刚刚遇见的王董,彷佛是两个不同星球的居民。
王董应该是个很寂寞的人吧。
爬到企业顶端的他,其实是个很难亲近的人,也很难用一般人的态度去亲近一般人。大概很少人能跟他好好讲讲话吧,不,说不定一个谈话的对象都没有。寂寞惯了,那股自大自傲的气养得越来越壮,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居住在正义星球的王董,与这个世界的关系,除了形而上的企业图腾,就只剩下大扫除式的激烈正义。用钞票扫除害虫,就能改造这个社会?还是只是促进了人渣败类的新陈代谢?更重要的是,即使真正改造了这个社会,王董,你还是个寂寞的人。
这个社会,还是没有跟以人这个身分存在的你,发生过真正的关系。
这让我想起了一套韦如推荐的漫画。
27.下
「王董,你看过死亡笔记本吗?」
「那是什麼?」
「那是一套日本漫画,里面的主角夜神月是一个高中资优生,无意间捡到一本能操控人类生命的神秘笔记本,只要在笔记本上写下对方的名字,对方就会在四十秒以内心脏麻痹死亡,如果附注死法的话,对方便会照著夜神月的剧本横死------也就是我们说的条件杀人。」
「多少钱?」
「夜神月不要钱。」
「不,我是问那本笔记本多少钱?我出十亿,不,五十亿!」
「王董你完全搞错了,那只是漫画的想像。」
「太可惜了,竟然只是漫画的构想。」王董看起来很失落。
「没错,就是你这样的思惟,夜神月开始了他的人间净化计画,把一大堆坏人,审判过的、没审判过的,通缉逃亡的、到案被捕的,通通都写在死亡笔记本上,让这个世界在夜神月的可怕意志底走向没有犯罪,不,畏惧犯罪的路。」我看著王董:「我觉得死亡笔记本这套漫画应该请你当代言人。」
「不打紧,我有钱也可以办到。」王董精神抖擞,像一只刚睡醒的雄狮:「九十九,你刚刚提到的话题,正好与我想跟你谈的基金会发展不谋而合。」
「基金会?」
「没错,透过基金会的行事运作在执行正义上一定更有效率,在我死後也能继续运作,这样才是真正永续的正义事业。我说九十九,要是我没猜错,你的杀手额度已经透支了吧?」
「......」
「所以将杀人组织化势在必行,你听听看,我打算召募一群退役的海军陆战队队员或是国安局的退休特务,由你专司杀人的训练,如果你有杰出的杀手手下也可以请他们依照杀人的专业主持课程,甚至加入探案缉凶的学分;而我,我会亲自撰写有关正义的课堂讲义,帮助他们成为对社会有益的杀手,当然碍於我的金主身分必须保密无法亲自授课,还请见谅。」
「......不会。」
王董疯了。
这个人的存在,是全宇宙最大的荒谬。
这念头我之前就有过,却从未如此强烈。
「不过在那之前,还得麻烦你揪出让社会恐惧不安的猫胎人,九十九,大台风天的所有人都躲在家里,但我却坐立难安,不得不找你出来下单。为什麼?」
「......」
「因为,我想这个社会一定也有很多人跟我一样,对猫胎人的邪恶存在无法再忍受,我就没办法不挺身而出,其实大家都想让猫胎人消失却没有能力,但我有钱,你有能力,如果我们不杀了猫胎人,谁能?」
「第二次了。」
我打断:「我强调我手底下没有福尔摩斯,没有柯南,也没有用爷爷发誓的金田一。根本没有杀手能够追缉这种杀人犯,这也不是我们的专长。」
王董肥胖的身躯发出自信的气势。
「天会收。」
我看著王董举起手,指著天花板上的吊扇。
「老天会帮助正义的一方,一向都是如此。只要我们站在天的正义,就能拥有击溃邪恶的力量。九十九,你还不明白吗?」
王董一只手指指著天,一只手指对著我。
三根手指紧紧指著自己。
这就是你所说的「天」吗?
「我明白。」
我明白,你疯了。
疯得不可思议,疯得自以为是。疯得让人讨厌。
「我就知道你明白,来,这是你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