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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出书版)(95)



子虞冷笑了一下。

穆雪继续说道:“当年欣妃娘娘小产,我被卷入其中,能保全性命是皇后兴起的一个念头。为了这个念头,我的余生只能听命行事。”

“都是陈年旧事。”子虞打断她,“其中的机关你留着自己品尝,我不想听,也没什么可听的,推诿过失用的理由不外乎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穆侧妃,直接说你的来由吧,不要拿虚言来搪塞我。”

穆雪僵直了身子,抬头时两眼已含了泪水,“有些话不说,误会只会越来越深,若代价只是落在我身上,今日绝不会厚颜来见娘娘。可怜的是我的孩子,娘娘是心善之人,就放过他一马吧。”

听到这里,子虞不怒反笑,冷冷道:“你的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穆雪啜泣道:“韩夫人最近和我家王妃走得很近,有几次一起赏花饮宴。回来之后常命婢女将韬玉抱走,娘娘,孩子正是认人的时候。”

与子虞有关系的韩夫人,只有殷陵。子虞丝毫不觉得意外。前一段时间,殷陵入宫来还曾对她说:“真要对付庶子,并非什么难事,晋王妃眼下是没有想明白,郎情妾意都是假,子嗣才是真正能依靠的。”话里话外都藏着挑唆的意味,子虞默许了。

效果与预想相差无几。

子虞轻轻摇头,淡然说了一句:“命妇交际,深宫妇人岂可插手。”

穆雪怔了一下,轻声呢喃道:“娘娘对我成见太深。”心里也没有十分失望,进来之前,她已经设想了多种结果,这并不是最差的,她垂下头,陷入了沉默。

子虞神色平静地等待。

穆雪抬起头,眼圈泛红,神情却平淡,她缓缓开口说:“娘娘送了一个香囊给韬玉,我有一份礼物想回赠娘娘。”

她从衣襟里拉出一根细如发丝的红绳,上面系着一个长颈玉瓶。

子虞几乎已经忘记了玉瓶的样子,可是当它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她才发现自己从未忘记,刹那间,身子不禁有些发凉。

穆雪小心翼翼地拿着玉瓶,拔开塞口,动作轻柔细致,随即就有一缕恬淡的桂花香气飘浮在空气中,将两人包围。

子虞深深皱眉,穆雪轻声说道:“闻多了会有幻觉,只这么片刻没有关系。”她塞紧瓶口,挥挥衣袖,香气顿时消弭。她将玉瓶放在身前,伏下身体,“我思来想去,没有什么珍贵的礼物,只有此物,是南国来的,或许能入娘娘的法眼。”说着,将玉瓶高高举起。

子虞问道:“用过多少了?”

“只用过半滴。”

子虞心头一紧,立刻猜到那半滴正是用在自己的身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伸手接过,温润的瓶底还带着一点余温,她轻轻地摩挲,心底去有一种挥之难去的寒气。

“那个宫女呢?”她问。

穆雪道:“那宫女随我出宫后,在王府内犯了偷窃罪,打了几十杖,身体虚弱,没有挨过,死了。”

“偷盗罪?”子虞嗤笑,“就这样没了?”

穆雪默不作声,表情坚定,分毫没有犹疑。

子虞没有追问,一个宫女的死亡真相,已经不值得她深究,她想知道,“有留下配方吗?”

“没有,”穆雪答道,表情不知是遗憾,还是可惜,“就算有,她也不会告诉我了。”

子虞看着她,慢慢浮起微笑,换来穆雪诧异至极的神色。

“离开宫廷的时候,你怎么就选择带走了这个?”子虞问了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穆雪微愣,眼眸中晃过一丝回忆,喟双道:“这并非是我选择的。欣妃娘娘一直怀疑小产是由我动的手脚,命人赏赐我一滴玉瓶中的东西。妾侥幸逃脱,只能带着这个离开。”

子虞很快就在脑中勾画出一个大概,穆雪从宫正司逃脱性命。欣妃并不愿饶她,派了官人使用堇汁,欲除后患。谁知被穆雪看破先机,反而劝说了老宫女,在皇后娘娘指婚后,带着宫女一起去了晋王府 。

“穆侧妃有苏秦张仪之才。”子虞看着她,赞叹了一句。

“不是我有才,只是欣妃娘娘太过轻视身边的宫人,”穆雪道,“她们的家人都扣留在南国,孤身随着欣妃来到这里。以亲人为质的忠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再那么牢固。对于一辈子都将在宫廷中度过的人,亲人并没有欣妃想象中那么重要。说服她们,也就不那么艰难。”

子虞以一种玩笑似的口吻说道:“看来,在欣妃动手之前,你已经发现了这个的存在。”

穆雪看着她手中的玉瓶,轻声说道:“一个孤苦无靠的宫女,对身边的事物总要多留心几分的。”

子虞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心里由衷地产生了赞叹,能以卑微的宫女身份,做到这一步,绝不是侥幸所能概括。

“娘娘也许在心里看不起我,”穆雪露出谦恭的笑容,“可我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晋王宽厚,是我仅能攀附的唯一高枝。与娘娘过去种种,也许并非自本心……”

子虞一挥手,截去她后面的话语,不冷不热地说道:“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不必—再提起。穆侧妃今时已不同往日,以后做选择时,可要慎重考虑。”

穆雪还想说什么,见子虞蓦然闭上眼,一副送客的姿态,心有不甘,却也是能默然退出。

子虞把玩手中的长颈玉瓶,心底浮起一种许久不曾感受的恐惧与渴望。这样的毒药,果然还是放在自己的身边,才能安心。

她的营帐中不设香炉,不用熏香,尤忌桂花的香味。

可这一霎,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幽淡的,似有似无的类似桂花的香气,弥漫在四周,将她束缚。翻来覆去将玉瓶口检查了几遍,没有发现一丝缝隙。她失望又颓然,最后又感到一种惶然,这一缕香是她的错觉,来源竟是在她的心底。

一整天子虞都没有什么精神。

晚膳后,御前的宦官来请。子虞婉拒遭:“告诉陛下,我身体有恙,理应避忌。”年轻的宦官大概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当看见于虞的脸色确实苍白,只能悻悻然领命而回。

女官们都对于虞的做法感到不安。秀蝉劝道:“娘娘若真是身体不适,也该召太医来看看。”

这是提醒她,即使皇帝追究,也好有个凭证。子虞笑了笑,“太晚了,等明日吧。”

她知道身边的人在想什么,以为她在恃宠而骄,难以长久。

遣退了身边神色各异的宫人,她伏在榻上,任由寂静包裹。

“累。”她喃喃吐出了一个字。在心底决定放松一个晚上,不比揣测别人的心思,也不用强颜欢笑,明明险些坠马受伤,还要做出宽容大量的样子。

只是一个晚上,明日,或许就能将今日全部忘记。

她醒来时,觉得周身一轻,精神爽利,转身却受到了惊吓。

皇帝躺在一旁,双目微眯,专注地看着她。

子虞心扑通扑通地急跳,难以平静。他似乎看破了她的困窘,温柔地抚摸了她的长发,顺着肩膀,慢慢抚平她紧绷的身体,“是我让宫女不要惊扰到你。”

“陛下什么时候来的?”她呓语似的问。只有距离近了才能听见,而他正在她的身侧,“有段时间了,听说你感到不舒服?”

子虞不知道谁在他面前禀报,这个模棱两可的词用得甚是高妙。

她极轻地“嗯”一声,一只手盖住了额角,把眼睛也遮了起来。

“睿绎早上已经醒了过来,”他颇有谈兴地说道,“傍晚时我去看他,内侍却回禀说他不舒服。”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声音低沉有醇厚。

子虞脸上有些羞赧,幸好遮住看不见。

皇帝轻轻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帐内只在床榻边上有一盏宫灯,如豆一团的昏黄,她的手却似温腻的玉石,莹莹润泽。

他神情安闲,声音在黑暗中尤其清晰,“我问他,是不是心有埋怨,他却反向我,圣人舜的故事是不是真的。真是太巧了,在我幼时,也曾同过和他一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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