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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出书版)(96)



他微微阖眼,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答案,子虞怀疑他是否已经睡着了,抽了抽手。

他握紧,睫毛轻轻一动,又说道:“当时我的母妃告诉我,时间太久了,早已经无从考究。可谁又在乎那是不是真相呢,他是最后的胜利者,史书将由他来决定怎么写。如果将来同样你能成为胜者,那么这些波折会成为必经的磨砺,化为丰功伟绩中浓重的一笔。”

子虞揣测,睿绎听了这个答案,表情会不会和她一样无奈。

在这个宫廷里,只有胜者的心情才会被重视。

她的口气有些失望,“那是胜者的结局,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成为胜者,另一个结局是什么呢?”

“会变成一场磨难。”皇帝这样说道。

子虞面向他露出微笑,“陷入磨难的,险些就是我。”

“不会的,”他靠近她,在她的脸颊上轻吻,“有人会保护你,不让你受伤。”

子虞的心猛然一抽,怀疑他是不是知道晋王的事。在回忆里搜索了几遍,确定当时只有睿绎一人看见,她又悄悄松了口气。

也许他只是随口提及。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莫名地低落起来。

他与她颈项相交,气息交融,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可为什么,她觉得依靠他,是世上最艰难的事。

他俯览众生,有无人能及的权力,有宽厚坚实的胸怀,有深沉难测的心思。或许还有一颗坚硬球冷的心。

她在心里默默给出了答案,身子轻轻哆嗦了一下。

于是他伸手接住她的腰,带入怀抱。

“保护我的人,有没有你?”她有些哀伤地问。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静谧的夜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仰起头,从他的表情里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皇帝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她,隐隐带了怜色,叹息道:“唉,你……”

她连忙捂住他的嘴,靠在他的颈边,“不要说,不要说。”他拧了拧眉,圈住她的身躯。

帐中霎时寂静如初。

“也许下一次,我不会这么幸运,”她自怜自艾地轻轻说,在最后语气却变得轻松,“就是放心不下兄长。”

皇帝注视她许久,神色复杂,似乎对她突然的转变感到疑惑,他伸手拨开散在她脸颊上的发,仔细看她的脸,白皙,明净,刚才那短暂的怯懦已经烟消云散。他心里一动,拉下她的手,亲吻她的额头,“他已经是三品的云麾将军。以他的岁数,朝中没有第二人。”

子虞笑了一下,“可与他同岁的人,都已经做了父亲。”

她不再追究坠马的真相,换了一种方式寻求补偿。这比刚才那些问题让他感到轻松许多,皇帝随即微笑,“我会为他赐婚。”

第三十八章 人心

子虞闹了一次脾气,皇帝便亲口允诺了云麾将军的赐婚,这仿佛又成了玉嫔当下盛宠的佐证。自北苑击鞠场归来,皇后一下子变得委顿起来。宫人们发现,皇帝也不再踏足交泰官,人心思动,不禁暗自揣测,难道是变天的前兆?

宫中的风向多变,子虞无暇顾及,近来操心的只有两件事,一是皇帝赐给罗云翦一座府宅,位于庆城东北龙首原上,临近皇城,高墙深院,气象森严,素来就是世家贵族的居地。只因为久无人居住,多处都需要修葺。虽然有皇帝厚赐,子虞担心哥哥没有家底,支持偌大一个家会捉襟见肘,于是将往常皇子馈赠的金银拿出,又被罗云翦婉拒,“娘娘在宫中慎行谨步才有今日,岂能留下这样的话柄。”

有了宅子,自然应该有一位妻子。

罗云翦想要的婚姻,是能缔结一个有力的同盟,借由婚事,编制一张能够依靠的权网。翁婿、连襟。妻舅,都应该是网中的丝线,他们会成为他与妹妹的隐形力量,在需要的时候充当盾牌,丢弃的时候充当踏板。

子虞为这个人选伤透了脑筋。私心里,她希望未来的嫂子温柔贤淑,不仅背景能在仕途上帮哥哥一把,在内院也能体贴照顾他。

想要两全其美,难度自然就不小。

正好这段时间想要来步寿官套交情的人不少。子虞与女官、命妇在来往中打听消息。一整个夏天,就在这样交际中过去了。在这样千挑万选、细心琢磨中,这个人选终于初现端倪。

那是郇国公的蒋祟义的六女,蒋玉菁。

郇国公虽然有爵无官,但子女却个个有出息。两个儿子分别在兵部和国子监任职,余下三个女儿都已出嫁,处境极好。唯一未嫁的女儿,据说娥眉皓齿,德行佳美。

眼看中秋将至,正好趁宫中赐宴,可以请郇国公夫人前来,子虞拿定主意。

等她从琐事中脱身出来,才发现,秋色已经很浓了,净空辽阔,草木萧索。只有她去年精心移栽的几盆玉堂金马、芳溪秋雨犹自盛开,她起了兴致,带着宫女们到御花园中赏花。

一路顺着漫石甬道走,姹紫嫣红也开了不少的花朵。往西,走过竹桥,有一曲延清溪,零落的树叶顺溪流走,夹岸怪石嶙峋,萱草丛丛。

子虞觉得景色极好,择了一块清净的地方闲坐。

坐了没多久,竹桥对面的石山后面转出一个人来,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远远看去是一个年轻的宦官。他躲在石山后张望,行迹鬼祟。

于虞命宫女前去查看。

宫女一脸仓皇地领着人走回来,待看清对方,子虞惊讶不已,“殿下怎么这样打扮?”

睿绎穿的并不是宦官的衣服,只是一件灰色的圆领袍杉。不仔细看,便容易混淆过去。他泰然自若地笑道:“娘娘今日好兴致。”

于虞好笑地瞅着他,“殿下是在躲人吧?”

没有绕过这个话题,睿绎摇头笑了笑,索性就坐在子虞对面的石上,吁了口气,“原来娘娘都知道了。”

子虞自然知道,官里早已传遍,那还是发生在六月时,镇军大将军窦衍奉旨携女进京。原本就是带着女儿前来相看,窦衍进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入宫觐见。当时睿绎坠马受伤来愈,整日躺在榻上。窦衍请求皇帝要见三殿下一面,皇帝允了。

这—面并不愉快。窦衍武将出身,见到睿绎病恹恹的样子,深为女儿的未来担优。

睿绎也感到烦恼,未来的岳丈性子鲁直,刚正不阿,讲起道理来长篇大话,让人生厌。

窦衍回家后思索了一夜,第二日向皇帝自荐为三皇子师,教授武艺健体。他态度坚决,大有皇帝不答应,就长跪在永延宫外的架势。这种性子是帝王都会感到头疼的那种。于是他隔三差五就要入宫一次教授睿绎武艺。

“冷落未来岳丈不是明智之举。”子虞取笑道。

睿绎闻言,满不在乎的脸上也不禁有些怅叹。子虞连忙转移话题,“窦家的小姐如何?”

“见过一面。”睿绎平静无波地回道。

没有赞誉,就是不满意。子虞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费尽心思得来的,也许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她眸含秋水,柔欲醉人,心头不禁颤了一颤,脱口说道:“我不喜欢她那样的。”

子虞笑道:“哪样的?”

睿绎接不上话,是模样不好,还是性格不好,他心里也没有具体印象,只是第一次见面时,心里隐约浮现一个念头,不是他想的那样。可具体是什么样,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第一次在寿安殿,宫女为她奉茶,她摔了茶瓯。”他说了另一件让他不满的事。

子虞怔了怔,“怎么会?”

睿绎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他的表情平静如水,子虞微微不安,有心开解,又找不到好的说辞。

竹桥那边远远传来寻人的呼声。睿绎倏然站起身,捋捋袍角,急匆匆告辞离去。

子虞回官后总放心不下达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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