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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开盒子,不由“啊”地轻叹了一声:里面放着一团槐花,洁白如雪,花瓣如碎玉碾就。时已深秋,不知鲜嫩的花朵从哪里采摘,她捧起花朵,记忆里甘甜快乐的时光也断断续续地浮现出来,让她又是欣喜又是忧伤。
车驾突然毫无预兆地骤停,她一时不察,花脱手落在脚下。有侍婢站在车外禀报:“王妃娘娘,这里过不去了,要换道。”子虞蹙眉:“为什么?”侍婢道:“是右仆射晁家行纳征之礼,好多百姓争相观看驸马,把路给堵了。”子虞恍然:玉城公主年后即将完婚。“选在今日纳征?”她轻声问。侍婢耳尖竟然听见了,答道:“下月并无吉日,只有今天才能行礼。”言罢,她也自觉多嘴,不再多言。
车驾另外择道再行时,子虞捡起槐花——花朵已零落,再难拼凑。
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东明寺,已有接引僧人等候。
寺中早已得到宫中旨意,将子虞安排在后山别苑,那里独立成院,分为南北两阁,院前列茅亭,修竹,院中植杏。这里历来住的人不过是失宠避居的妃子,或是有难言苦衷的命妇修行所用之地。院落清净,装饰简朴。在王府众人看来,这个院落的布局近似宫殿,只是多年未整修,墙头斑驳晦暗,门庭朱漆失色,让人望之心叹。
僧人们已提前打扫了庭院阁室,侍婢们依然觉得不满,又里里外外重新打理了一遍。等收拾停当,院落的一角已挂起半圆月亮。寺中着人送来饭菜,并将寺中规矩一一详告。
等众人用完饭,都觉得疲倦,便早早安歇。
这夜月色如洗,从窗透入内室,满地生寒。子虞来时听人说山间风大,到了这一刻才深有体会,墙上疏影如舞,影影幢幢,却是院前修竹投进来的影子,枝干细叶都瞧得分明,倾耳细听,窗外风声竹声,混作一起,萧萧如泣。
子虞难以安睡,在满室月色竹影中辗转反侧,如此过了大半夜。正在她半醒半梦之中,耳边忽然传来铮铮两声乐调,似有人在夜里弹弄琵琶。她疑心自己听错了,可乐声飘过,曲调清丽婉转,不知是风声相和,还是随风所弹,格外曲折动听。她听了一段,渐渐心安,这才睡去。
第二日梳洗时,子虞问左右可曾听见琵琶声,众人皆说熟睡不知,唯有歆儿说夜里起身时听到两声。子虞心道果然不是梦,趁僧人来送饭时打听。僧人们讳莫如深,只说北苑住着一个哑妇,平日爱弄琵琶,再细追问其身份和居于此地的原因,僧人们却不肯再答。
子虞虽然好奇,却不愿触及寺院禁忌,那琵琶声夜夜不停,众人也就渐渐习惯了。
寺中生活清净单调,每日有精通佛法的高僧为子虞讲经,闲时听宫女颂经,或是赏文识字,转眼六七日就过了,过得竟是难得的安静祥和。
秋色渐深,山上风声凛冽,从四面旋来,宫女们为裙裾飘荡而烦恼,不知是谁想出的办法,将佩饰悬垂到膝部,压住裙角。众人为这种别出心裁的妆扮感到有趣,又将兴趣移向别处,寺院后面植被繁盛,正好取来斗花折草。在嬉戏玩乐中,宫人们也时不时远远眺望皇城,似乎暗自期盼什么。
子虞从读懂了他们的目光,却只能保持沉默。
这日山下来了一支队伍,车马皆悬黄,一看就知是宫中来的——原来是玉城公主循例婚前来寺中祈福。
子虞与玉城一向有种隔阂,听闻她来了,也不觉得如何高兴,只遣了秀蝉前去问候。
用完午饭后,子虞来到僻静的佛堂,往常都是由寺中高僧等候,今日却空无一人。秀蝉等宫女都露出忿忿之色,子虞心知其中的缘故,佯作不知,静静坐在佛堂等候。
过了片刻,有僧人慢慢走入佛堂,子虞侧着身子端坐,并没有发觉,直到他行礼:“娘娘。”
这个声音听过一遍就让人难以忘记,子虞讶然转过脸,看到怀因沉静的面庞,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大师。”
怀因道:“主持和师兄为公主诵经,今日只有我来为娘娘讲经。”子虞心想他倒是坦白,随即让宫女准备抄写经文。
以往几位高僧讲解经文枯燥艰涩,宫女们都是应付居多。今日怀因讲解,语调清朗沉和,对佛教典故信手拈来,讲地颇多趣味,女官侍婢都听地入味。子虞细心地发现:每当她低头沉思时,怀因会放轻语调,像是故意迁就。她略有不懂,提出问题,他也回答地尽详尽细。子虞心中微微一暖,抬头望向殿中:怀因专心致志地看着经书,他眉如墨画,面色沉毅,秋日澄净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如同映着一块好玉。
怀因讲完一段,宫女将誊抄的经书呈给子虞。佛堂外忽然一阵动静,几个宫女引着玉城走了进来,后面还跟随着几个僧人,神色惶然,显然这样的举动是公主临时授意。
宫女们铺上蒲团绣褥,正要摆设玉帘,却被玉城阻止:“我与晋王妃是姑嫂,不用如此虚套。”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官觉得不妥,还未张口,就被玉城瞪了回去。
子虞冷眼旁观,只觉得意外。按理玉城身份高贵,正值待嫁期间,面对方外人也该障面。可转念一想,玉城一贯我行我素,谁又能管制她。
以前在宫中玉城对子虞甚少好面色,今日一反常态先行拘礼,坦然坐在一旁。子虞暗自称奇,示意继续讲经。
殿堂中一片寂静,只有怀因的声音,清朗如淙淙流水一般。玉城正襟危坐,望着殿中一角,像在出神,又像专心聆听。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怀因双手合什,唱了一声佛号。宫女们便知他讲解完了。
玉城向左右看了一眼,有宫女排众而出,将一页纸递到怀因面前,柔声说:“公主素来崇佛,诵读经书时有几点不解,还请大师解惑。”
怀因以为是公主有意考校,接过一看,题并不甚难,就是讲解要费些时间。他抬头往子虞的方向望了一眼,光线晦暗,看不清她的眉目,依稀从姿态上看出几分疲倦,他心中顿时有些为难,宫女见状,连连催促。怀因重新打开经书,讲解起来,这一次,他说地简洁明了,即便如此,也用了整整半个时辰。
佛堂外暮色已起,宫女们添灯举烛。子虞把身子轻靠在绣褥上,不止是她,宫女们也都露出些微倦色,只有玉城双眸神彩熠熠。子虞心里大是疑惑:一直听闻玉城并不好佛事,可眼前这样子,倒像是要专研佛经。
直到怀因讲完,玉城似意犹未尽。一旁有精通佛理的宫女走到玉城身边,悄悄说了几句。子虞离得近,隐约听到是指责怀因讲经粗略,玉城顿时目露愠色。子虞想起她以往的性子,不禁替怀因担忧,正想替他开脱几句。玉城转过脸,冷淡地斥责了宫女,等那个宫女满面通红地退下,玉城脸色稍霁,对刚才宫女所言全不在意。
熟悉她性子的宫人都觉得奇怪。
如此玉城公主接连三日陪子虞听诵佛经,一点也不想离开的样子。子虞大感头疼,在宫中玉城待她冷淡无礼,她只觉得心中不畅,如今玉城待她客套有礼,她偏又觉得怪异。寺中几位高僧为玉城诵经,玉城称艰涩难懂,一搁经书就走了。几次下来,高僧们都觉得差事难做,想法避开。只有怀因讲经,玉城甚少刁难。如此却苦了子虞,每次讲经从午时到日落,玉城还经常想出题目来问,拖长了时间。这期间为了明心静气,不用茶点,如此几日,子虞胃口骤减,晚上睡得不安稳,白天又觉得疲惫。
这日清晨,宫人奉上粥菜,子虞闻着气味,胸口一滞,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吃了一口再难下咽。让宫女们诵经,不像往日静心,反而有一股虚火在胸腹窜动,让她说不出的烦躁。午时有僧人来请,子虞便推了今日的讲经,静坐在房中休息。
窗门虚掩,几缕清香随风飘了进来,子虞心动,没有惊动任何人,从院后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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