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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出书版)(59)



罗云翦怔住:以往他总觉得这个妹妹貌美心慈,性子却偏柔了一些,难以在大事上有所决断,可这短短几句话,不得不让他重新审视她。

子虞脸上满是疲色,拿过床边的一碗冷药,一口一口地吞咽。罗云翦见了不住心疼,从她手中抢过药碗,口气略带责备:“怎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子虞浅浅一笑:“总算还有哥哥关心我。”罗云翦眉头拢紧,说了句“我去煨药”走出了房间。

子虞垂下眼睛,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悄悄拭去将欲盈眶而出的泪水。

殷荣奉召入宫时,皇帝正坐在案前手捧一份书柬,沉思不语。殷荣静立一旁,直到皇帝开口:“晋王推选的熊渠军统领以前好像是东宫的卫率?”

殷荣自然知道其中的玄机:这次的谣言,晋王首当其害,为了避免皇后东宫一系的穷追猛打,只好妥协,让一直无法涉足禁军事务的东宫安插人选。他心中如明镜般透亮,答道:“晋王曾对臣言,曾溯此人为人诚实,做事有大将之风,且忠心不二,是统领卫府的适合人选。”

皇帝面色平静,闻言淡淡一笑:“晋王与太子还是第一次看中相同的人。”

殷荣心中一凛,垂目道:“也许真是个人才。”

皇帝不置可否,随手拿起桌上另一份书柬,殷荣望了一眼,发现那并不是宫中常用的式样。

“晋王妃自请去东明寺诵经修行。”皇帝说道。

殷荣道:“王妃是个诚心礼佛的人。”

皇帝目光深幽,温和地问:“仅此而已?”

“王妃是臣的义女,”殷荣慢慢说道,“她的心事臣略知一二。嫁入王府多年一无所出,晋王不加责难,反而多有宽慰,王妃心中一直愧疚自责,所以才有了避世的心思。”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显然已经同意殷荣的说辞,他将两份书柬放置一处,淡淡说道:“那就让她去吧。”

殷荣心中安心大半,走到门口才想到熊渠军统领人选一事还未定下,转身一看,皇帝正闭目养神,他想了想,什么话也没有说,跪拜离去。

子虞所请被皇帝恩准。皇后请晋王夫妇入宫一叙。

前途已定,再无悬念。子虞反倒安下心来,拜见皇后时也不像往常那样心中惴惴。皇后对夫妇两人依旧亲和,让子虞坐在她的下首,不厌其烦地询问王府下人如何准备寺中修行的事物,对其中错漏之处一一予以指正。

子虞佯装谨慎地听着,心思却飘飘荡荡,不知游到何处。皇后牵住她的手,柔声道:“你要去寺中修行,为晋王祈福,这是好事,几宫的娘娘都夸奖你。寺院在山上,到了冬季天寒地冻,你又生长在南国,不习惯这样的天气,我这里准备了狐裘兽炭,你都带去,好好保重身体。”

子虞听她吩咐地仔细,不知为何,心中竟生不安,应诺了一声。

皇后转头又和晋王闲谈了几句,态度和蔼。宫殿中气氛轻松,众女官也都不失时机地说上两句,让谈话更添趣味,只有一个女官惋惜地说道:“自从皇孙诞世,太子妃来的就少了,如今晋王妃去修行,能陪娘娘说话的,又更少了。”

殿中顿时沉默下来,皇后并未责怪女官失言,沉吟了片刻,对睿定道:“晋王妃这一走,你府中就无人打理,平日公务繁忙,难道以后府中琐碎小事也要劳烦你操心?”子虞已知她的意思,悚然而惊,身子微微一颤。皇后立刻察觉到,转脸来看她,满目柔和,子虞被她看地心中发寒,侧了侧身子,咬牙一言不发。

睿定脸色平定地问道:“府中还有管事,料想也不会出错。”

“偌大王府,就交给奴役打理,你也不怕别人笑话。”皇后唇角带笑,说道,“你比太子长四岁,如今太子已有子,你这里却音讯全无,这样可不行。也是时候立个侧妃,王妃不在时可以帮你管好内院,又可添子嗣……”

子虞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有想过,就是今天。

她抬头望睿定的方向望了一眼,他面色如常,不惊也不喜,似乎已经接受了事实。她浑身发冷,只能听着皇后的款款笑语,不辨滋味。

皇后道:“有几位朝臣的千金正逢嫁龄,只是容貌性情还需考校。我身边有个秉仪,想赐给你,她和你的王妃一样来自南国,不会和王妃离心,而且人品一流,知书达理,懂得进退,留在身边也安心。”不等睿定回答,她向左右示意,立刻有女官转入后面,须臾功夫就领着一个女子走进大殿。

子虞一见来人,怔忡了片刻:穆雪仍如初见时那般娇憨俏美,看得出她精心妆扮了一番,五官细致,妆容精巧,一笑之下流露出少女的风情。

皇后把她唤道眼前,对子虞道:“你们是有姐妹缘的,当年一起出入宫闱,如今又都归于晋王,今后可要珍惜这种缘分。”

子虞如遭雷亟,一时间觉得自己身处梦魇之中:皇后,穆雪,女官,每个人都在对她微笑,可这每个笑容后都藏着一种恶意。她抑制不住身子的战栗,连笑容都变得牵强起来。

“王妃,是身体不适吗?”穆雪问道,脸上带着体贴的微笑。

睿定站起身,对皇后拘礼:“娘娘,前段日子她连病两场,身体虚弱,只怕是久坐不适。”

皇后点点头:“既然如此,先扶晋王妃去休息。”

子虞手握成拳,死死攥紧,指甲直掐进肉里,钻心地疼。她只恨还不够疼,不能从这可怖的梦魇中转醒,女官走上前,不等她们搀扶。子虞已慢慢站起身,对皇后一拜,便转身离开了大殿。她走地极慢,双手的冰寒似乎直透到脚底,每一步都费劲了力气,直到殿外才觉得一口气缓了过来。

女官们觉得她举止古怪,一时不敢惊扰,任她在殿前久立。

袖口仿佛被人牵动,子虞恍然回过神,仔细一看四周,已没有人守着她,只余骤风,拍打罗衣,还有檐前铁马,玎琅乱响。目中一切尽是秋色,草木衰败摇落,枯黄如诉。想起上次入宫,还是花团锦簇的模样,她不禁悲伤地叹息:

是什么,让天地万物一夕之间换了颜色。

第二十六章 茶水

离府修行的日子已经定下,管事照例把随行人员的名册给子虞过目:共有二十多人,都是府中原本就伺候子虞的,其中四个贴身丫鬟,一个都未落下。子虞微微讶异,疑心是管事兀自定下的名单。于是将所有随行的人叫来,详细询问。

众奴役都表示愿意跟随,表情诚恳,瞧不出一丝勉强来。其中有个丫鬟大胆向子虞坦言:“新妇将要入府,我等都是服侍王妃的旧人,日后说不定会被闲置,不如跟随王妃。”子虞看她脸上尤带稚气,说话却条理分明,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丫鬟道:“歆儿。”子虞满意地对她微笑。

等众人退下,子虞才皱起眉头:这些人中不乏伶俐乖巧的,即使留在府中,也难保没有出头之日,却甘愿随她去清苦之地……

也许其中有殷相或晋王的耳目,她忍不住这样想,只是近来心灰意懒,不愿劳神去分辨,只把名册丢在了一旁。

十月初十是个吉日,清晨王府外一干随行人员都已经筹备妥当,携带的物品摆满了五辆车驾,王府不得不抽出一小队卫士,送王妃到东明寺后再回来。子虞一看这个阵仗,直觉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神色黯然。

她走时静悄悄地,没有惊动其他人,就连睿定也没有出来送行,只遣了近侍送来一只檀木盒子。子虞接过盒子,回头又看了一眼府门,登车离去。

从王府经宣平门出城,半日的车程就可以到东明寺。子虞坐在车中,一路听辘辘车声,心事也如轮转,万千个念头飞过,却没有一个抓得住,隐约有一点清新淡雅的香气,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格外分明,勾起她心底深深藏匿的心绪,随着淡香飘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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