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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秋,草木萧瑟,可观的花木不多。子虞走走寻寻,一路到了山边,远远地能眺望到皇城。她这才明白宫女们爱来这里观望的举动——皇城看起来离得这样近,仿佛一步就能走过去。她望了许久,直到寒风袭面,才倏然回过神来。一时间心中空荡荡的,只觉得满心失落,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将来要如何……
“娘娘。”身后骤然有人喊。
她转过头,怀因站在她身后十步远的地方,眉宇紧锁,面色紧张地看着她。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表情,问道:“大师怎么到了这里。”怀因道:“娘娘请过来讲话。”
子虞不解,脚步往前一挪,就见怀因悄悄纾了口气。她回过头,刚才不知不觉,站立的地方离崖不过半尺。此时一看,才发现惊险。她倒吸一口气,暗自惊出冷汗。注视怀因骤然松了口气的表情,她胸口生出一丝暖气:毕竟还有人在意她的安危。
往前又走了几步,子虞向怀因颔首微笑以示谢意,柔声说道:“大师怎么不在佛堂讲经?”
怀因脸色平静道:“公主的考题越来越难,今日由方丈出面为公主解惑。”
子虞莞尔笑道:“能为公主解题,是求也求不来的机缘,大师怎么反其道而行?”怀因略一笑,并不解释。子虞见他神色坦荡,倒为刚才的试探感到赧颜。怀因并没有在意,转而说道:“娘娘要做什么,自有下面的人代劳,怎么孤身站在崖边犯险?”
子虞望着远方,声音飘渺道:“我在房里闻到花香,以为有花开了呢。”她环顾四周的萧瑟,苦笑了一下。
怀因安慰道:“院后种了一小片菊花,现在开得正盛,是娘娘寻错方向了。”子虞恍然“哦”的一声,淡淡道:“我总是找错方向呢……”怀因惊异地看向她,见她眉宇深锁,缠有愁意,心中也觉得重逾千斤,温颜道:“再过一会就要起风了,娘娘还是快回去吧。”
子虞点点头,跟着他慢慢绕山路往回走,才走了一小段,胸口又一阵气闷,腥然欲呕。她捂住口,不想在这青年僧人面前失态,憋地头昏眼花。怀因本来离了两三步的距离带路,身后突然没了动静,他转过头,被她面色青白惊住了:“娘娘?”
“别过来。”子虞勉强说出一句话来,就觉得心口窒闷,她慌忙转身躲到一棵树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怀因听到动静,说不出的心慌,连连呼了两声“娘娘”。
子虞面色煞白,突然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捂住胸口怔怔发呆,听到喊声才缓过神来。她牙关轻轻打颤,对怀因道:“大……大师,帮我叫人来。”说完又愣住了,叫谁呢?就是秀蝉,她也不敢全然相信的,寺中还有玉城公主的随行——想到这里,她面色又白了三分,心里越加惶然,急道:“别去,不要叫人来。”
她背靠大树,六神无主,眼中已有泪水。身前突然被遮挡了光线,她抬起头,怀因站在她的面前,剑眉敛起,仿佛十分担忧。子虞瞪着他:“你……”怀因已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搭在她的脉搏上。子虞一挣,他却牢牢握住,声音低沉:“娘娘若不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也该顾念自己的身体。”
子虞心里一酸,没有再挣脱他。
怀因凝神诊脉,眉头越拢越紧,轻声询问了子虞近来的起居饮食,她便一一答了。怀因心中已有数,仍需一点关键要确认,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问才好,面上涨了薄薄飞红。子虞看他神色有异,更是忐忑。
怀因问:“娘娘除了食滞倦怠,是不是还有其他异状?”
听他言辞闪烁,子虞略一细想,也觉得尴尬,说道:“是晚了,我以为是住寺中不习惯,不准也是常事,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怀因点点头,躬身道:“滑脉之兆,是喜脉。”
子虞虚应了一声,扶住树杆的手握成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望着怀因说:“还请大师为我保密。”
怀因道:“从脉象看,娘娘这些日子忧伤过甚,气血不和,现在正是孕期的紧要关头,饮食,器用马虎不得。”
子虞感激他的用意,仍是摇了摇头:“不是时候,我另有打算。”
当年欣妃落胎的事一直是子虞避忌的话题,如今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事给她一个珍贵的教训:自以为能瞒天过海的举动,往往被身边人勘破,最后变成了掩耳盗铃。
欣妃怀孕之初,疏远近侍,提拔新人,这一些举动,都让子虞觉得困惑不解,如今轮到自己的身上,她才终于明白欣妃当时的心情。可她的处境比欣妃更有不如:昔日欣妃倍受皇帝宠爱,身边服侍的都是南国旧人,在诡谲难测的情况下依然遭到暗算。以此推断,子虞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
她的能力并没有超越欣妃,能用的人更不及欣妃之万一,就看运气——想到此处,子虞不由暗哂:她可不敢把后半生就这样寄托在运气之上。
她自身的处境已是不妙,不得不为这个孩子考虑地更深:论身份,孩子应是晋王嫡子,也许是世子,可子虞已被逼到寺中修行,王妃的名头朝不保夕,也许不等孩子出世,正妻的宝座已经拱手让人……她不敢天真地认为,现在怀了孩子,能转瞬翻身回到王府。甚至,她必须考虑到最坏的一点,孩子的到来会让她的处境更加尴尬。
晋王已有其他妻室,孩子以后自然会有,他不会为这个不是唯一的孩子搭上苦心谋划的前程。殷相虽然名义上是她的义父,可她对他的作用大减,与其为她大费周章,还不如另选卒子。
将为数不多能对她有所帮助的人一一从脑海中剔除,子虞悲哀地发现:这个她衷心期盼的孩子在最糟的时机到来,让她的前景变得更加危机四伏,孤立无援。
怀因走后,子虞又在寺院的大雄宝殿逛了一圈才回院中,一来她需要思考的时间,二来掩饰了她真正的去处。考虑到将来,她不得不更加谨慎:一时大意极有可能招来祸端,三思而后行总没有坏处。
侍婢们见她归来,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歆儿上前为她整理衣衫,说道:“公主派人求见王妃,已经等了许久了。”子虞微讶,于是把来人召来。来的是玉城公主的贴身宫女,为人处事颇为圆滑,规规矩矩地行礼后站在厅堂中陪子虞叙话。说了一会儿后,子虞才明白玉城的意思,竟是想借探她的名义在东明寺再逗留些日子。子虞的心情刚经过大起大落,乍听玉城的意图,不由疑神疑鬼,暗自揣测玉城是否看出端倪。心中一打量,婉拒了这个要求。
宫女皱起眉,又央求了几次,子虞都不答应。那宫女放不下脸,悻然道:“王妃就如此不近人情?寺中冷清,有公主做伴还能多个说话的人,以后只怕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秀蝉歆儿听了都沉下脸去。子虞冷笑道:“冷清自由冷清的好处,公主避居在寺中,就算陛下娘娘能够体谅,只怕晁家别有想法,这可不比宫中,公主已是待嫁之身,以后行事也该考虑下夫家的体面。”宫女听地脸色忽白忽红,转身走了。
玉城并没有因此按规定日子离去,依然留了下来。子虞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不知是不是思虑过甚,她害喜十分严重,对外谎称人地生疏,水土不服。每当用饭时,就算胃口不济,她也勉强吃上几口,只怕被身边人看穿内情。她心知能瞒的时间不多,必须早下决断,可心中总存有一分不舍和犹豫。
这日晚饭后,一个送饭的僧人借整理的时机留下来,趁众人不备,对站在廊下的子虞奉上一个灰色的布包,说道:“怀因师傅听说娘娘这几日身体不适,难以在佛前听讲经文,特让我送来这个香包,里面含有供香,放在身边能常思佛家教诲,清心明神。”子虞接过来一嗅,一缕清新的香气飘入鼻端,叫人怡然一振,胸口那股窒闷给压了下去。她心生感激,对着僧人无法言语,默默任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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