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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着栏杆不想动弹,任秋风当面,一阵阵掠过他的面庞发梢,由那微寒的清凉,拂去心头缠夹不去的焦灼,获得片刻的清明宁静。
墙角那一处突然传来人声,只有不得志的宫人被派到此处打扫,因地处偏僻,所以言谈少了许多忌讳。睿定听出有两人,似乎正拿扫帚打扫落叶,唰唰作响,其中一个道:“你可听说最近宫里的那件大事……”另一个问:“什么大事?”那人哂道:“你耳目真是不灵通,难道皇上与晋王妃的事你没有听说吗?”
“嘘!这事可是我们能议论的。”
“有什么议论不得,”那人笑道,“现在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我听宫女们偷偷提起聚麀,以为我不明白意思,其实不就是扒灰嘛……”
睿定听得前两句已觉得心头怒起,待听到后面一句,脑中嗡的一响,五脏六腑都如同翻滚起来,后面的话,一句已听不进去,只觉得其中字字句句像毒针一般,全落在他的心上。他一手握拳,指甲用力抠入肉中,刺疼让他保留一丝清明,不至于当面失态,他为人素来沉稳,不肯人前露半分难堪,此刻心头憋着郁火,想怒而不得怒,想哀而不能哀,心里难受到了极处,脸上反倒没了表情。
近侍迟迟找来,看到睿定松了口气,凑近道:“殿下,宫门就要关了,快出宫吧。”睿定嗯了一声,没有动。近侍觉得奇怪,走到面前一看,顿时吓了一跳,睿定面色铁青,眼眸黑沉,如同燃尽的余灰,看了一眼,就让人不忍再看。这情景让近侍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期艾道:“殿、殿下……”睿定扫他一眼:“说。”
近侍硬着头皮轻声说:“殷相刚才找殿下不着,让小人带话,说时间不多,若殿下再不决断,就要引火烧身了。”睿定一个恍惚,短短一句话,他听了半晌才听懂,随即满腔的怒火犹如被冰水熄灭,只剩下寒气从心底一阵阵冒上来。直到近侍急得快淌汗了,他才道:“怕引火烧身的不是我,是他。”近侍诧异地抬头。睿定已转过身,冷冷吩咐:“回府。”
子虞久睡初醒,不肯再睡,和哥哥说了半日的话,也不觉得累,精神仿佛是越来越好。罗云翦不忍拂她心意,只陪着她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秀蝉突然来报晋王来了。罗云翦起身就要告退,子虞摇摇头,指向偏室:“哥哥去那里避一避吧。”罗云翦不明其意,也不便细问,依言而行。
睿定慢慢走了进来,绯袍玉冠,一如平日玉树挺立。室内灯火朦胧,映照着他半边的面孔,叫人难以分辨他的神情。他来到子虞床前坐下,子虞这才瞧清他疲惫的样子,怔怔看着他,心里不是滋味。睿定略一笑:“身体可好了?”子虞点头:“妾好了,让殿下挂心了。”只这样淡淡寒暄两句,就再也无下文了。室内寂静如初,子虞看着他,发现那双眸子里沉沉如夜,一丝光泽也无,完全不似平日的他,心里微微一疼,伸手为他整理鬓旁的一缕散发。睿定抓住她的手,温柔地唤:“子虞。”子虞低低地应了一声,睿定看着她,又唤“子虞”。
子虞听他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如同隔了千山重重,心里大恸,眼前顿时湿润起来。
睿定紧紧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搂入怀中,轻声说:“以前,我发过三个誓言。在我母妃死去的那一晚,我发誓,要将她安葬的地方移到帝王陵墓的身旁。在我们成亲前,我也发誓,要让你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一世……我都没有做到……”
他的口气软弱让子虞伤感,她轻柔地说:“殿下已经做得很好,无须自责——你给我的日子,即使身在梦中,也觉得过于美好。”
睿定停了下来,半晌没有出声。子虞想要抬起头看他,却被他搂紧:“我以为,身在皇家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只要有能力,就能做到其他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事情——子虞,我想带着你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去封地,那里没有人拘束我们,也不会遭人无端陷害。”
子虞含泪微笑:“听说那里景色优美,人物端丽。”睿定答道:“与南国相似。”子虞受他触动,心中一软,几乎就要点头:我们走吧,离开这里。话到了嘴边,吐出的却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可是你不能这么做……殿下,身在皇家自然能做到一些非常人能及的事,也同样要放弃一些平常的事物,这才是世间的公平,谁都不能违反。我们也逃不开,难道离开千里,那些想要陷害的人都无从下手了吗……其实,哪里都是一样。”
睿定眼神一黯,埋首在她发中,声音低哑:“我这个皇子,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
一颗泪水滴落在子虞的额头,她呼吸一窒,伸手去抚他的脸颊,柔声说:“殿下,你在我的心里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不要露出这样的神情,让我离开的不能安心。”
睿定更加伤怀,举目望了眼四周,内心如同这房间一样变地灰白。他沉默了片刻,脸色渐渐平静,向子虞说:“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四年前,是我做主,把你带到这里的。”子虞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睿定继续说:“我们初见的那一刻,你美得像一朵树上盛开的花朵,让我始终无法忘怀,南国把你和文嫣的名字呈上来时,我毫不犹豫就选了你……你千里之外来到这里,几次与我相遇,我相信这就是缘分,你的命运与我的纠缠,你的美好注定一世被我珍藏——我曾经,是这么自信的。”
子虞心头颤动,轻轻一眨眼,两行泪水无声地流落。清淡的药香弥漫在他们的周围,显得宁静安详。他轻身在她耳边述说,而她安心聆听。他以前也略微表示过,却没有像这一刻说地这么清楚,以至于她的心都随之沉下去,她比谁都清楚:这是最后一次,将来……没有将来了。
“子虞,是我害了你,”睿定满目悲辛地说,“我以为能把你带出宫廷……”
子虞静静地没有动弹,神色间露出一丝迷惘,轻声说:“殿下带我离开的是宫殿,从来都不是宫廷。”
睿定苦笑着摇头:“我太过自以为是。”
“嘘——”子虞把整个身子畏缩在他的怀里,“现在我是自愿离开宫廷,殿下不要过多自责。离别之时,我不想留给你的最后印象,是哭哭啼啼的样子。”
睿定不再言语,只是搂紧了她。房中寂静,床头的一碗苦药早已凉透,唯有一缕冷苦的香气悄然弥散,初时尚无所觉,等满室皆是药香,才觉得香中带苦,直透到人心里去。
天色已晚,屋外风声如咽,子虞抬头对他柔柔地微笑,合上眼渐渐睡去。睿定失神地看着她,面容中藏着难以言喻的忧伤,这片刻时光,他忘记了宫中伤人的流言,忘记了风声如诉,只沉浸在这安详缱绻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维持着一个姿势未动,双臂已然酸麻,略抬了下眼,窗外沉沉,竟已夜深。一夜灯火,烛台边堆着累累烛泪,只有那一星的火光左右舔动,眼看着也将要熄灭,睿定徒然生出一种彷徨无力的感觉,悄然怅叹。
他将子虞温柔地放下,盖好被褥,静静看了片刻,又伸手为她整理一下鬓发,指腹在她的发间留恋,烛火突然“嘶”地一声,青烟一现,就泯灭于黑夜中。他收回手,回头再望了一眼子虞,终于站起身,默然离去。
罗云翦踅入房中,抬眼看见子虞睁着双眼,分明没有睡着,微一怔后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叹息道:“刚才你若软声相求,他会带你走的。”子虞恍惚地抬起脸,似乎没有听清。罗云翦道:“我看他……对你是情真意切。”
子虞皱起眉:“他可是皇子,纵使情意深厚,那也不是他的全部。”
罗云翦道:“有时候你就该自私一些。”
“就是自私才让我下了这样的决心,”子虞露出苦笑,缓缓道,“他若是一时冲动答应离开,日后很快就会后悔,还会对我产生怨恨——现在离开就是最好的结局,不管他能不能成功,总会记得我今日的牺牲,就连殷相也会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日后哥哥在升迁上有什么难处,他们自然会相帮,我想不出有什么方法比这个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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