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也看到了子虞,朝她眨眨眼,笑着招呼了一声,子虞亦向她回礼——其实她们之前并没有这般客套多礼。
等子虞再提起兴致去找那片黄叶,却再也找不到它的踪迹,不由兴致索然。微凉的秋风缠绕上脖颈,子虞并未察觉,仰头看着一树翠叶飒飒作响,心里想的却是:秋天到来,这一树迟早要变黄凋落,自己又何必执着于秋风里第一片开始变化的叶子呢。
午时子虞去正殿当值,欣妃正坐在胡床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一盒干槐花,花瓣已不再雪白剔透,微微泛黄,太医院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花晒干,却留下它独特香气,馨甜如蜜,一时缕缕不绝,子虞才走近,只觉得馥郁香气沁入鼻端,仿佛春日被挽留在这一室之内。
欣妃转过脸来,笑盈盈道:“快过来瞧瞧,多精巧的花。”
子虞来到她身边,坐在毡毯上,说道:“这准是皇后娘娘的礼物,今年交泰宫的槐花开得最好了。”
“算你机灵,”欣妃掩唇一笑,“皇后不喜欢熏香,身边有几个宫人,最擅长将花木定香留存,这次给我也分了些。”
子虞道:“皇后待娘娘真是不错。”
“她自然要待我不错,”欣妃把玩着干花,忽然没了兴致,一把抓起放回盒子,淡淡说道,“她不待我好,难道要去拉拢明、文、淑三妃?她们不是有了皇子就是娘家权势颇重,也只有我,孤零零无根无蒂,她对我不必顾忌太多。”
子虞为她收起盒子,说道:“娘娘如果总是想这些,岂不是太累了。有人待娘娘好,娘娘就安心地承着。坏也愁,好也愁,那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才做的事。”
欣妃淡然看着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口齿越来越伶俐了。”
子虞笑笑,见欣妃心情不错,便陪着她闲聊了一会,只说了没两句,欣妃的神色就有些困倦,她随手指了指花盒道:“刚才我见穆雪好像也喜欢,拿去你们几人分了吧。”
子虞犹豫了一下:“这毕竟是皇后娘娘送的。”
欣妃一挥手:“那又如何。皇后的好意可不会来的不明不白,这事还有后招呢……现在这盒花大有好处,你们用着,也好让那些宫人知道,至少皇后向着我,省的叫人小瞧了。”
子虞将一盒花分了个干净,穆雪和绛萼拿了一半,剩下的分给了几个做事勤快又用心的宫娥,她自己一朵也没留。等回到正殿,屏风后的碧罗纱帐已经垂下,欣妃侧躺在其中,似乎已经熟睡。
宫娥们退出殿外,沉沉的殿内寂静无声,角落里的三足锻花银香炉里燃着香,袅袅似烟云,淡极催人眠。子虞守了一会儿,不禁也起了困倦,她轻手轻脚地开了一扇窗,凉风扑面吹来,顿时为之一醒,这才精神起来。
殿外的日光透过窗纱投射进来,青白霜似的浮在转上,仿佛是一层没有背景的影画。时光悄悄流逝,乍浓还淡的光影在不经意间似乎已要触及屏风,子虞算了下时辰,觉得欣妃的午睡已经太长,可静心倾听,欣妃的呼吸一声沉一声轻,睡得很安稳,子虞又不忍心叫醒她,心里不由踌躇不定。
背后影影绰绰地有脚步声,等子虞发觉时,已近在身后,她徒然一惊,猛然转过身,看清是周公公引着皇帝走进殿来。子虞稍一怔忪,立刻跪地行礼:“奴婢……”话刚出口就被周公公噤声的手势止住。
皇帝已绕过屏风走进去,似乎是风吹进殿内,碧罗纱帐浮动如波,娑娑轻响。子虞听见皇帝放柔了声音说:“不用起来,我就是来看看你,倒不小心惊醒你了。”
欣妃才刚醒,声音慵懒,似乎喜不自胜:“妾在梦里见到陛下,想不到一睁眼真的能看见陛下,要不是陛下开口,妾真要当这是一场梦了。”
皇帝叹口气,问道:“住在宫里还习惯吗?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只管让下面的人去准备。要有不顺心的事,也要说出来,别让自己受了委屈。”
欣妃心一酸,语调低婉道:“有陛下的记挂,妾还有什么委屈的……倒是陛下因为妾的缘故左右为难,妾心里总是不安。”她指的自然是群臣上书让皇帝疏远她的争议。
皇帝沉默半晌,宽慰道:“两国交婚,自古皆然,你知道,那些臣子也不是针对你,以后放宽心,过久了就会习惯。”
子虞听了这几句,只觉得两人言语款款,自有深情蜜意蕴含其中,心里也为欣妃由衷高兴。此时又听欣妃娇语道:“陛下这样悄悄来,也不让人通知一声,妾妆容不整,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沉沉笑了两声道:“我倒愿意常这样来。”
后面几句话语渐轻,仿佛呢喃,细碎而不可闻。周公公连连施以眼色,子虞跟随他退出殿外。
殿外的天空澄空万里,只余几缕淡霞,日光澄澈,映衬着瑞祥宫的宫人们面有喜色,仿佛守了许多个夜晚,终于等到了云开月明。
那天以后,皇帝时常驾临瑞祥宫,渐渐发现欣妃趣味高雅,才艺不俗,对欣妃的宠爱一日胜过一日,对瑞祥宫的赏赐也开始纷至沓来。欣妃自幼受南帝宠爱,对金器古玩并不在意,只留下几样稀奇贵重的,其余的都赏赐了宫人,尤其宽厚子虞绛萼穆雪三人。
这日绛萼得了赏赐,谢恩之后,有意无意地提起:“听说中澶、毂城和骊騚三城的骚动已经平息,户贴也纳入州府,改为北制了。”
穆雪笑道:“提这些做什么?”
欣妃嘴角微微一沉,沉默地看着绛萼不语。
“娘娘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赏赐了,”绛萼神色平和,微笑道,“金玉的光芒太过璀璨,让人看不清得失……”
“啪——”欣妃将茶盅重重放下,打断她的话,神色间有些不悦,一摆手道:“我有些累了,你们退吧。”
三人退出殿外,穆雪嗤地一声笑道:“有人自作聪明。”绛萼从容对道:“别忘了我们的本分——在娘娘失落时给予鼓励,宠遇时给予警惕,陷于危难时给予出谋划策,而不是一昧逢迎投机。”
穆雪悻悻然不答,等绛萼一个人走远了,这才转过头对子虞道:“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哪里是做奴婢的本分,简直就像一个大臣,急于在君王面前出力。”
接连几日,欣妃都没有召绛萼进殿服侍,似乎对那日颇为介怀。到了八月末,皇帝接受了臣议,决定去东明寺斋戒祈福,皇后与四妃都将随行。
当司仪问起瑞祥宫的随行名册时,欣妃只点了子虞穆雪两人。穆雪只顾自己高兴,没有丝毫去劝解的意思,私下里她还曾向子虞抱怨:“娘娘现在宠遇正浓,带她去,指不定又要说些扫兴的话,我可不去劝,你也别去,省的以后娘娘连你我都要怨了。”
绛萼似乎并为这事受到半点影响,做事依旧不急不躁,把出行的一干事物料理地井井有条。在离宫的前一晚,子虞看见她站在花园旁,月色正浓,清澄如水,将她的身影勾勒地落落分明。
“子虞,”绛萼上前来和她并肩走,“我有件事想求你。”
子虞微怔,旋即笑了笑:“你不是求我随行的事吧,这也太迟了些。”
“娘娘现在不想见我,我若涎着脸去,更加落她怨怼,”绛萼道,“可我这里有个故事,你趁闲暇时说给娘娘听,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
子虞好奇地听她说完故事,眉头微蹙,向她道:“只怕娘娘听了故事更生气。”
绛萼眸光转动,似乎把月光全掬在其中,眼眸格外清亮:“磐石任由风霜巍然不动,杨柳随风摇摆入秋便枯,宫里作为杨柳一枯一荣的人已经太多,我只是希望娘娘能如磐石一样,能够长长久久……”
她眼望远方,面色坦然道:“这不仅是为了娘娘,也是为了我们。”
东明寺坐落城东,绵延三百里,气势恢宏,被誉为“国中第一名刹”。这个寺院的由来极为不凡——北国的开国之君在落魄时曾受僧人恩惠,成为皇帝后修建了东明寺,并要求他的子孙尊崇佛家。经由四代之后,东明寺已成为皇家寺院,只有皇亲贵胄能入山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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