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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出书版)(25)



皇帝带着后宫诸妃和皇亲贵戚,浩浩荡荡的千余人驾临东明寺,车马粼粼如流水一般,从寺庙门口到山脚绵绵不绝。子虞趁着进庙时观望,只见庙宇雄伟,居高临下,寺中花草众多,排列有致,看久了就会发现,景色不但怡人,还别有一种幽深禅境。寺中沙弥似是见惯了达官贵人,神态自然,言谈不俗。

欣妃见了都不住赞叹,觉得南国并没有如此雄伟森严气象的寺院。

入寺的头两日,寺院的僧人则在大佛殿内念经,遵照皇帝的吩咐,为金河之战死去的将士超度亡魂。而皇帝带着宗亲在内殿诵经祈祷,听寺中主事讲解经文,皇帝笃信佛教,和僧人们相谈甚契,倒是几位后妃,每日听经文吃素斋,精神上不免有些疲乏。

第三日的午后,子虞偶然在寺院的山后发现两棵柿子树,心想正好给欣妃尝鲜,便叫来几个宫女将柿子摘下。在回去的途中,她见景色幽美,走走停停地多看了几眼,没几步就落在了最后,等她发觉四周寂静无声,身边已空无一人。

子虞环顾周围——这里远离殿宇,花木茂盛,瞧起来十分眼生。她并没有什么紧要事,心里也不着急,朝着殿宇的方向慢慢闲逛。可东明寺的构造精巧繁复,她走了没一会儿,就发现自己离主殿宇越来越远,连小沙弥都没看见半个。子虞没有办法,心想只有找个人问一问路。她路过一个小院子,依稀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顿时一喜,往院子里寻去。

“娘娘何必着急。”

——子虞才靠近,就听见这一句,脚步不由一滞,在院子门口站定,心里扑通一声跳,她想到这附近没有寺中常见的小沙弥,难道是有人故意遣开,好方便说一些隐秘?

“我才不着急,是有人着急了,我看就在这几日,她肯定是要动手了。”

子虞悄悄深吸一口气,这声音太特殊,让她立刻得知了里面的人的身份——粗哑如老妇,分明是明妃。

“她动手前还让娘娘窥得一二,想必是想和娘娘通个气,由着两人相斗,娘娘只需看着就是。”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年纪不大。

明妃冷哼一声道:“她可不止通气这么简单,是想我站在她这一边——她想的倒美,这种事与我有什么好处,污水倒要我替她担一半。”

男子沉声道:“谁让她是皇后呢。她的儿子是太子,她的兄长立了功,是朝中的新宠,娘娘,她现在可不是在与你商量,这事也根本没有容你拒绝的余地。”

明妃没有出声,沉默了许久,这才又开口:“就算不能拒绝,也总不能完全如了她的愿。”

男子笑了笑,忽然口气缓和,话锋一转道:“文妃倒真让人意外——竟暗中培养了这许多势力,这到底用了几年的功夫。”

“都是白费,”明妃冷声道,“如果不是她心急去拉拢朝臣,皇后也不至于提前动手。文妃也是脑子糊涂了,以为自己的儿子聪明,就有了依靠。”

“三皇子得陛下宠爱,这是人尽皆知的。”

“他的宠爱有什么用……”明妃的音调微微上扬,嘶哑地如同在人心上刺了一下,“让他宠爱的人,没几个得了好下场,当年我也相信过他,可最后呢,我得到只有一箭——差点划破我的喉咙。”

房中突然沉静,明妃喘了两口气,男子则长长叹息一声。

“娘娘,当年的事你还耿耿于怀?“

明妃道:“我说什么也忘不了。那一箭,划破的不只是我的嗓音,还有我对这个宫廷的美好幻想。”

“既然是幻想,就该早早抛弃,”男子声音柔和,似徐徐的春风,“纠缠过去对你半点好处也没有,何况你连当年是谁主事的真相都不知道——就算被你知道了又如何,宫里向来不重视真相,只重视结果。娘娘既然有心有力,就该抛弃过去,多为将来谋划谋划。”

明妃淡淡一哂:“我还有什么将来,文妃有一点比我强,她生了个儿子。可我的儿子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没保住,平安生下来只是个女儿。将来……将来也许有一日,我们母女会无声无息地死在宫里,至于真相,根本没有人想得知。”

“娘娘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丧气话。”男子的口气中露出失望。

“在你看来,自然是丧气了,其实我说的也不过是真话实话而已,”明妃似乎突然心情好了,笑着说道,“好了,该告诉你的,你已经知道了,去准备吧,省的皇后娘娘这两日想唱戏时,没有人给她拉琴调乐。”

子虞听到这里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突然后悔来到这里——听到的隐秘分量太沉,根本不是她所能负担起的。她更害怕院子里说完话的两人会推开院门,然后看见她。

想到这,子虞心惊胆颤,她轻手轻脚地往旁边的屋舍走过去,希望能找到躲避的地方。可等她走近,更加吓了一跳:墙根处有个人,因为躲在没有阳光的阴影处,所以根本让人无法察觉。

那是一个穿着最初等的灰衣宦官,十多岁的年纪,他也看见了子虞。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惊恐。子虞瞬间明白,他也听见了所有。

小宦官的反应比子虞更要老练成熟,他手放在唇边,示意不要出声,一边用眼神告诉子虞离开的方向。院子里的人没有走出来,他们两个迅速离开。

子虞和小宦官分开时挑了不同的方向,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也许两人明白:今日的事应该烂在肚子里,最好将对方的脸都从记忆中抹干净。

子虞路上遇到僧人,问路回到欣妃所住的院舍,一直急跳的心才稍稍安定。她从镜中看到自己,双目无神,唇色发白。害怕的情绪一下子涌了出来,心底却恍惚有一处平静了:神秘宫廷的帷幕似乎掀起了一角,让她稍稍窥视到其中的深幽。

子虞天真的以为,这是她今后会深藏的一个秘密,并没有料到,这件事不过才刚刚开始。

穆雪陪着欣妃诵经回来,子虞正领着宫人煮茶,清淡带着些许涩意的香气飘出很远。宫人们个个举止闲适,只有子虞心不在焉,还有几次出了差错。可穆雪没有发现这些,因为她自己也心事重重。

趁欣妃换衣的空闲,穆雪拉着子虞说话:“我总觉得不对,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

子虞怔住,以为是自己的事:“什……什么大事?”

穆雪蹙着眉道:“我也不清楚,可我看得出,皇后那里的人,调动的有些不太寻常。”

这已不能让子虞惊奇,她只是松了口气,淡淡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穆雪微讶:“你的样子,倒像是早就知道了。”

子虞张了张嘴,突然有种冲动,把自己所知的全部说出来,好让沉重的担子也分去一半,可她终于还是没有说,只提了些其他事将话题岔开。那一霎她突然警惕,眼前人离推心置腹的程度还差了些许。

第十四章 遗祸

深宵寂静,秋露深重,东明寺灯火熄灭,只留凉风横扫着枝上的秋叶。

窗前忽然闪过的灯火把子虞惊醒,她本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醒来后又觉得口干舌燥,索性起来倒一杯凉茶喝。

窗外的灯火又一闪而过,这让子虞有些怔忪:守夜人的灯火不该是这样。她心里存疑,罩上一件浅红薄面披风走出房外。欣妃所住的这个厢房后有一道小门,门后是个荷塘,蓄养着许多条红鲤,白日里总有不少人前来赏玩。此刻子虞推开小门,外面静无一人,甚至没有守夜巡视的僧人,静谧地叫人心慌。

池水上水雾氤氲,如勾的新月被薄云遮着,稀薄的月色只能让子虞看到的池塘模糊的影子。塘中别无其他,只有几支枯萎的荷枝。面对这万籁俱静的暗夜,子虞忽然感到有些害怕。

她正想关上门,塘中忽然有了动静,哗啦啦地一声响,水面堆起了波涛,听声音像是一条巨大的鲤鱼正在翻腾。子虞呆呆看着不敢动弹,直到一个黑影从水塘中爬出来,发出了喘气声——那分明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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