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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斩桃花(225)
作者:隔江人在 阅读记录
“原是如此。”林沉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准备回去告诉萧匪石。
澹台坞看了看窗外,揉了揉额头道:“夜色不早了,你也该……”
“弟子还有一事不明!”林沉玉打断他,端正了坐姿。
*
澹台坞微愣,仔细端详林沉玉。
少女已经长成了家人希望的模样,玉树临风,清贵不俗。她脸上已褪去了昔日的稚嫩之气,江湖的风霜历练出她眉角眼梢的冷峻,望向她那一双清朗深邃的眼时,只感觉什么事在她面前都一片清明,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她。可如今,那双眼里也有了迷茫,彷徨并不安。
她是个懂礼的孩子,鲜少打断人说话。除非是遇上了极为艰难棘手的事。
他轻轻点头,林沉玉皱眉道:
“弟子想请假先生,识人之道。实不相瞒……”
她将自己一路遇见桃花,相处情谊师徒恩情一一倾诉,又说了海上那件蹊跷之事,她阴郁着面色:“大概就是这样,我一直认为的乖巧的小徒儿,在我背后居然那般坏心眼,将人命视为草芥随意利用取乐,可她当着我真的是一位乖巧柔婉的小女儿。我如今心乱如麻,实在不明她到底是个什么人,还望先生赐教。”
澹台坞闻言道:“那你觉得萧匪石是个什么人?”
“恶人。”
“可他却助你爹娘成事,甚至做为你爹娘耳目牵制顾螭。再问一人,你觉得你娘是什么样的人?”
“好人,全天下最好的人。”
“可在被她杀死的人并那些人的家人眼里,你娘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澹台坞重新戴起叆叇,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东西,一边缓缓开口:“没有纯粹的善人,没有纯粹的恶人。你口中的桃花也是同理的,在你的描述里,她是无暇的,可就是因为如此,她绝不可能是个无暇纯良的人,只是将她所有的善意都展露在你面前罢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她展露的,才是真实的她。”
“不可当面观人,也需背后看人。”
林沉玉沉默,缓缓低头:“我知道了,是我识人不清,到底是我捡回来的小女孩,我不能撒手不管,我定好好管教她,多谢先生了。”
她正欲离开,这回却是澹台坞唤住她了,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个包裹来,搁在桌上重新摘了叆叇,轻轻一笑:
“且慢,看看这个吧,我想,这个能帮你看清那个桃花,更多一点。”
*
是一个肚兜,样式看起来有些熟悉。
上面绣着些许个小字:延寿三年中秋时,欣闻悬弧,手绣赠之。宝婺星起,桂华盈香,惟愿此子,福寿绵长。
悬弧……
礼记曰“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
古人生子后,是男是女表示不同。悬弧二字,摆明了庆贺的乃是生子,林沉玉猜出来了,道:
“我娘绣了赠给贵妃的礼物?应该是给桃花的哥哥的?我记得他说过,自己有一个兄长。”
澹台坞失笑,慈爱的摸摸她的头发,道:“痴儿!你真是被那个桃花迷住了,她说什么你都信。当年先帝生的原是个儿子,为了防止顾螭下毒手,才对外界宣称是个女儿,所以你应该明白了。”
林沉玉如遭雷击。
他面容微凝,眸色暗沉,指尖在林沉玉头顶的旋儿上轻轻一点,低语道:“先帝从来都没有什么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只有一个。”
*
林沉玉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澹台坞营帐的,她呆滞的拿着那个肚兜,眼睛只盯着悬弧二字,恨不得看穿它。
先帝只有一个儿子,从小假扮成女儿养大……
桃花,顾盼生……
慕玉……
娇艳欲滴的少女,和那个鲜艳俊美的少年,他们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声音也重合在了一起。
他们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若是两个人,可先帝压根就只生了一个!若是一个人,可他们二人性格相貌声音身高都迥然不同!身高如何能伪造?声音如何能伪造?
“她”与她端茶送水,“他”待她肆意妄为。
“她”对她恭恭敬敬,“他”对她强横无礼。
“她”视她如师如友,“他”视她如同禁脔。
到底是她还是他?
林沉玉拔出剑来,低头看去,风起云涌,月光照彻剑锋,映出她通红的眼眶来,她的刀剑可斩天下不平,可辨人世清浊,偏偏认不清桃花!
“姐姐!可算寻到你了!”
就在它恍惚时,她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如梦似幻,不知是真是假,她猛回头,是真的人。
少年骑着马儿,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可林沉玉笑不出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跟我过来。”
*
又是一处水源,两人停下。
“姐姐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给你洗把脸。”林沉玉语气平静,平静到任何人都不觉得她生气了。
顾盼生不明就里,还是乖巧的坐下,半躺在地,双手撑住身子,仰着头看她,笑道:“姐姐替我洗么。”
“我替你洗。”
林沉玉单膝跪地,俯身下来掐住他的下巴,伸手去擦拭他的脸。投下的阴影笼罩住了他。
顾盼生面色笑容微凝滞住了。
林沉玉擦拭的地方,是他眼角那颗桃花痣所在之处。
冰冷的指尖带着薄茧,一层层刮去那伪装。就在那颗桃花痣即将露出来的时刻,她的指尖被人反手攥住,强横的压到了顾盼生心口的位置。
她在上,他再下。
她面容平静,叫人看不出来情绪,他面色被阴影罩住,她也看不清。
可此时此刻,他们已无需通过面色来试探了,有些事一旦揭了头,彼此都心知肚明。
顾盼生轻笑一声,在她耳边亲亲热热的唤了句:“这么快就发现啦,我的好师父。”
第141章
塞北的夜凄神寒骨, 林沉玉只觉得空气粘稠厚重起来,重到呼吸都绞肉吞血,那空气入喉, 化作悲愤填膺。她站起身来, 一字一顿问道:
“钱为是你险些害死的。”
“是。”
“桃花是你。”
“是。”
“和我在兰若寺里的也是你!”
“是。”
他坐在地上,语气淡然,似乎在回答着什么寻常的问话,只是将目光落在地上,那影子泄露了她的心绪, 在发颤在发抖,似乎连站直都有些困难, 踉跄一下, 扶住了树才稳住。
她捂住眼, 声音也开始发抖:“为师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骗我?”
她不敢相信, 她心里百感交集,和桃花相处的时时刻刻都如走马灯般回响在脑海中,
“是, 我是男的。可我从来都没骗过你,是你从第一面开始, 就一直把我当女人的,师父。”
“那是因为先帝遗言, 交待臣下善待公主, 他至始至终都说你是公主!”
顾盼生自阴鬱树影间站了起来,清风明月里, 少年冁然而笑,打断她, 显然是对她言辞有些不满:
“我爹说什么,师父就信什么?这君臣情谊可真是令人艳羡不已啊。师父不想想么?若我是个女儿身,是一个对他帝位毫无威胁的公主,顾螭何至于对我如此切齿痛恨?以至于屠尽长信宫人,东西二厂倾巢而出,黄金万两悬赏我的人头!”
林沉玉呼吸一滞,愣在了当场。她擦擦眼上因为夜里寒雾而凝结的冰霜,恨声音道:
“是是是,你什么错都没有!一切都是我的错,错在我识人不淑,错在我错以驽马为良驹,错在我将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恶种养在身边,当作瑰宝!我真希望当年直接将你丢在雪地里,任你被那谢易之杀了去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