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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斩桃花(226)
作者:隔江人在 阅读记录
她声音发恨,喉咙发涩,心底发苦,眼角竟隐隐有泪光出现。
顾盼生逼近一步,略带薄茧的粗粝的指尖想要擦去那泪,被林沉玉一巴掌甩开。
他面色微沉,可笑意不减:
“师父似乎有些厌弃我了,可真令人发笑。您有没有想过,我们金陵一遇,不是偶然,而是你早已埋下的因果呢?”
“我本来是和师父毫无交集的。第一个知晓我本男儿身的,原是张岱松,他为我治病得知了我不是女儿身。他为了求得制安乐香所需天灵地宝,将这个秘密卖给了一个人……”
“谁?”
“那就是您曾经救过的,萧匪石。”
“若无您的好心,萧匪石绝不能活下去,若无萧匪石告密,我绝不会暴露,我不暴露,就不会与您相遇。一切追根溯源,我们生死皆如泛萍浮梗,难道不是系您轻舟一念吗?”
他捉住林沉玉的手,少年哈出的热气,融了她指尖的冰冷,他看着她笑,眼里的阴暗执着再不掩饰,全盘托出。
顾盼生吻上她指尖,柔着声音轻笑:“所以说,是师父您主动接近我,选择我,将我拉到您身边的。现在反倒来怪我恨我厌我,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呢?”
林沉玉气极反笑:“所以在你眼里,你什么错都无,都是我活该是吗!”
顾盼生笑道:“我当然错了,惹得师父这般气恼,千错万错都是徒儿的错,嗯?”
他嘴上说的好听,眼里也虔诚无比,却好似个丈夫在哄无理取闹的妻子一般,亲昵又宽和,只是应声,心里波澜不惊。
林沉玉的心彻底陷下去了,空落落的,好似巨石丢进海里,再无回音。
*
她不说话。
他还在笑。
两个人不知沉默了多久,似乎静默间,斗转星移,年华暗度,季节都交错了起来。有雪花不轻不缓的落下,塞北地干,积雪不化,地上很快便有了薄薄一层白毯。
这雪来的不合时宜,却正合心绪。
他拂去她眉间雪,哄道:“下雪了,快回去歇息吧,明儿给你个大礼,师父。”
他手指修长白皙,指腹却因练武有些薄茧,粗粝的磨过,化了雪,红了她眉间的肌肤。
顾盼生垂眸,声音温和,语气强硬:
“事已至此,你纵千般万般气恼,也只会伤了自己身子,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我知你气恼什么,你恼我杀钱为,可我后来不是又救了他么?你恼我欺瞒于你,可欺瞒你的明明是先帝。你恼我兰若寺和你露水情缘,玷污了你。”
他忽的靠近,反手攥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起靠在树干上,他欺身而上,目光灼然:
“可是兰若寺那一夜,是你求我的,师父。”
林沉玉愣住了。
顾盼生忽的松手,他耸肩摊手,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好似局外人一般悠然,唯有炽热的眼神暴露着他的渴求和欲望。
他压抑的太久太久了,从桃花到慕玉,无时无刻不在削足适履,他把自己逼成林沉玉喜欢的模样,去卖乖,去矫饰,好似猫咪将鸟的尸体藏在尾巴后,仰着头去向主人撒娇。
唯有夜深人静时对着她的自渎,和兰若寺那春风几度,能稍稍缓解他的压抑和痛苦。
现在终于全盘托出,将自己的本来面目毫不掩饰的展露出来,他也如释重负了。
他很好奇林沉玉是什么反应,一切果如他所料,她羞愤,她震怒。
这是好事,说明自己在她心里已经有一席之地。接下来便是猎人引诱的筹谋,步步逼近她,步步瓦解她——直至她崩溃。
他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所以说,我的所有行径都有迹可循,有根有据,都是无可厚非的不得已。师父是找不到责骂徒弟的理由的,那么,您如今这么生气,唯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师父的心乱了,而且因为我而乱的。”
漫天飞雪里,他捧上她的脸:
“承认吧,师父心里有我。”
他声音带着蛊惑之意,雪飘落他眼睫,纯澈洁白,瞬间化为凝霜,少年的温度实在炽热到令人恐惧,在塞北的孤山葛岭,风雪交加的夜里,他是唯一的热的源头,眼底燃着暗焰,指尖也带着火花,不紧不慢的摩挲着林沉玉凉透的脸颊,好似在诱惑着她——
想要温暖,就得靠近他。
“师父,跟了我好不好?”
*
过了很久,四周安静到只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时,林沉玉才开口:
“够了,你算计了旁人,算计了我还不够,还要算计到我家人身上吗?”
她怒不可遏,顾盼生这样的人,与其相信他会喜欢自己,倒不如相信他喜欢的是自己身后的势力——得秦虹得天下,这句话绝非空穴来风。一想到顾盼生蛰伏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傻乎乎的将她当成女孩呵护,心里指不定如何笑话她,可为了靠近秦虹不得不与自己虚与委蛇的虚伪模样,林沉玉就恶心到想吐。
她无法容忍他算计到家人头上。
“你觉得我靠近你是为了兵权?荒唐至极,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两个的事,和旁的都没有关系的师父。若是为了兵权,我早就去寻秦元帅了,我等不到今天的,都是为了你我才留在你身边……”
林沉玉打断他,冷淡道:“前科累累,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顾盼生忽语塞了,他笑一声:“那你要怎么才信?”
林沉玉抽出腰间宝剑,寒芒一现,直指他喉间,剑锋上照见一段雪色明月,照见她如霜的眼,照见他嘴角的笑——无一丝惧色。
*
风雪愈加大了,几乎迷蒙了她的眼,顾盼生温柔的声音清晰的穿透了风雪:
“师父要砍我一剑,便信了是吗?这未免太轻巧了,还是徒儿自己来吧。”
“话说,师父想斩哪里?刺破皮还是杀个对穿?”
他攥着剑尖,从额头缓缓往下挪,划过他的喉结,放在他的肩膀上,又指向自己的心窝,又渐渐往下。
林沉玉咬着牙,抽出剑来,割破他的手,雪里先撒了一串血珠花。
“休再喊我师父,这一剑断我对你的师恩,断你对我的邪念,如今往后,我们形同陌路,恩断义绝!”
剑尖没入他左肩,他一点反抗都无,血流上剑身,与月影共织成一副凄美的画卷,他的眼缓缓闭上,苍白的面色在剑锋上成了一点留白,毫无生机。
林沉玉耳旁只回响着他最后一句话:“断不了的……”
她拔出剑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
秦虹练兵归来时,已经是月悬中天,长夜无明时。
银色盔甲上被风雪浸染,又被月光洗刷的锃锃发亮,她高大而清瘦的身形映在地上,如她人一般巍然沉默。离开了将士们后,她眉眼明显的透出疲倦神色,北风苦寒催煞人,她蹙起眉,眼角起了阵细微皱纹似水面縠纹,那是岁月的痕迹,到底不饶人。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皱眉道:“起来。”
“女儿不敢,女儿做了大逆不道之事。”
“何事?”
“女儿砍伤了先帝遗孤顾盼生,犯了死罪,不敢起身,唯求母亲发落。”
秦虹不语,只是解下猩红披风,给她系上,她眯着眼,看见了林沉玉哭红的眼角,轻轻摸了摸,道:“他是不是先帝遗孤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他把你欺负哭了的是吗?”
林沉玉点点头,又摇摇头。
秦虹打横抱起她,面色阴沉:“你做的何错之有?哪怕是顾螭欺负了你,你就是杀了帝王,也有我给你撑腰。为娘征战沙场十几载,不是为了让你受欺负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