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77)
允中道:“大哥说的,听上去,跟用笔倒有些相似,写字的时候,如果实笔多而力太过,字就易呆滞,若是虚笔多而力不足,字就易浮滑,可是这样的道理?”
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用笔和用剑,全然是两回事儿,怎能比较得来!”
蒋钰笑道:“三弟说的没错。虽说用笔和用剑不同,道理却是相通的。凡事追究到底,还是三弟的表字——允中——不偏不倚,允执厥中,说的最切。只是,深究起来,就到了如何用心用意的层面,也就难说了,只好凭各人揣摩罢了。”
云贞听他这番话,正自思量。忽觉周围寂静,抬头看时,看大伙都望着自己。
兰芝笑问道:“云妹妹想什么呢?说出来给我们也参悟参悟。”
云贞道:“我是在想,方才含光大哥说到‘人剑合一’,是否就是庄子所说,‘内放其身外冥于物,任之而无不至者’?”
蒋钰颔首道:“是,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圣人的话最切。”
云贞略觉不好意思:“大伙儿是出来玩的,现在反倒考较起学问来了。”
兰芝笑道:“玩自然是要玩,这考较学问,却是正经大事儿,咱们一边玩,一边讲究学问,岂不更好,算是一举两得了!”
蒋铭道:“大嫂说的正是,玩索而有所得,一边玩一边得到的学问,比书本上苦苦学来的,更得受用呢!”说着看向云贞,笑了。
蒋钰见陆青在一旁出神:“青弟想什么呢?”
陆青老实答道:“在想你们说的话,没怎么听懂,好像明白点儿,又不太明白。”
蒋钰:“那就先别想了,等回去了,慢慢再想罢。”仰头看了看天:“这会儿过了亥正了,你们去水边走走吧。来时跟监门官说好的,子正之前一定回去。若是迟了,咱们就得在外头过夜了。”
蒋铭笑道:“那又怎么样?要我说,不如咱们索性在外过一夜,天亮再回去,大哥说,可好么?”
蒋钰嗔道:“那怎么行?这么多人,胡闹!”蒋铭冲允中吐个舌头。
当下兰芝招呼菱歌采芹收拾东西,忽见蒋铭抬手做了个拦阻的手势:“大伙儿且慢着,我还有话说。”
正色说道:“小弟有事烦请大哥,不知大哥能不能应允。”
蒋钰疑惑道:“这话问的却奇了,你又不说什么事,难道要我先答应了你?”
蒋铭起身离座,转到允中下首,向蒋钰躬身做了个揖。众人见他如此郑重其事,都静了下来。蒋铭道:“小弟想请大哥舞剑一观。”
满座顿时无声。兰芝向丈夫笑道:“我怎么忘了,你也会这个的!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看过呢。”
看了蒋铭一眼,又道:“今日这般好景色,都是咱自己家里人,就请大爷劳动一下,赏我们一饱眼福,可好不?”
云贞、蒋锦和允中齐齐附和,笑着看向蒋钰。蒋铭早丢了眼色给陆青,陆青起身施礼:“早听说姊夫剑法精绝,小弟也盼开开眼界”。
蒋钰默然片刻,他这次带了青釭剑出来,原是想拿来大家欣赏一下,蒋铭和陆青舞剑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却没这个打算,起初有些怪蒋铭多事。但见大家兴致颇高,自思道:此番出来,就是为了妻子妹妹散心解闷的,若是不应,岂不扫了大家的兴?
于是起身离座,将外披的衫子脱了,给兰芝拿着,长衣下摆撩起塞在腰间,取了剑去。
蒋钰下了场,随手挽了两个剑花,脚下踩个虚步,左手掐个剑诀,右手缓缓架剑。云贞耳性灵,只听得隐隐一声鸣吟。心道:“从前听舅舅说,内息贯通而宗气浑厚之人,若在刀剑上修为至高,也能做到以意领气,以气灌注于兵器,可闻金鸣之声,果然如此。”又想:“是了,这与医家金针引气,原是一个道理。”
却见蒋钰身形一动,手中长剑如冷森森一道寒光,竟似生在自家身上一般,一人一剑,如仙如幻,舞出许多手段来。初时剑法时快时慢,时而如风驰电掣,时而似神龙蹈海,及至后来,剑使得越来越快,宛若流星闪电,倏忽之间,蓦地不见了人的踪影,只有剑光纷纷丛丛,如万道银蛇闪掣,利刃劈空飒飒作响,众人皆觉寒风凛凛,不由毛发悚然。正自纷繁骤乱,忽听得一声低喝,剑光陡散。月下又只一人寂然而立,擎剑在手。
蒋钰转身挽了两个剑花,收复身形,依然其人,神敛气静。
众人被这一段景象摄住心神,都看得呆了。直到他回至席间,仍是屏息静气,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