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530)
蒋铭想起母亲和大哥都说过同样的话。兄弟三个,只有自己才是父亲血脉。想起旧事,从前不解的,现在全都明白了,怅然若失,不由流下泪来。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儿,虞先生问:“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回朝中去,有说过么?”
蒋铭答道:“没说。兄丧一年,总要过了明年春天再说吧。”不自觉叹了口气:“前日父亲才与我说了大哥的事,我心里真是难过,为爹爹,也为了大哥。从前听说烛光斧影、金匮之盟,这些事已经让人心冷……现在想,权力之争竟让骨肉兄弟不如路人,其实污浊不堪。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回去做什么官了,不如在家,代替大哥的事务,侍奉双亲到老,岂不是清清白白的一世。可是看父亲意思,是无论如何不许的。”
虞先生道:“也不能这么想。一时心灰意懒难免的,别忘了孟夫子之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做官是为了治世安民,并非为了赵姓一家的存亡得失,况且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君子遇治则仕,遇乱则隐。当今圣上还是开明的……我当初因为亲历皇家同室操戈,一时嫌恶不过,舍弃了仕途。这几年静下来想想,倒是有些懊悔。不该逞一时义愤,抛却了一生所向。为儒的人,还是应该施展才能,修齐治平,方不辜负苦学半生。我到底没有你父亲看得透彻。如今他把一切期望寄托在你身上,你正当年轻,当振作奋发,好好做一番事业才是!”
蒋铭道:“遯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先生做的这些事是极难能可贵的,只是先生这般大才,未能显身扬名,是有些遗憾,却也谈不上辜负此生的话……”
虞先生黑暗里轻笑一声:“你倒不须安慰我,到了这把年纪,我也有些领悟了——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人之际遇,其实都是自心之对境,怨不得旁人,也无须自怨自艾。”
长叹一声道:“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不了了之!你的为人处世我是放心的,今后行事,还须记得心存三畏、忠恕待人……”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189章 (上)
【小轩窗直言明心腑】
次日, 蒋铭陪先生吃了早饭,少坐一会儿,回老宅来。将到门口,李劲就出来了, 说道:“有人来家拜访二爷, 是陈双的儿子陈坚。”
蒋铭一怔:“他来做什么?”李劲:“不知道, 也不知从哪儿打听二爷来家, 一早就来了,在屋里等着呢!”
蒋铭想了想:“我知道了, 必是昨天那个方采方景容回去告诉的。”
就见院子里匆匆走出一个人, 二十来岁年纪,穿着一身鲜亮衣裳。身材高挑挺拔, 长圆脸,尖下颌,五官也算端正,只是一双三白眼,笑起来显出些虚浮狡诈。迎上前拱手道:“二爷可回来了, 叫陈坚好等!”
原来泉盛乡附近陈氏一族大多是蒋家的佃户。这陈坚的父亲名唤陈双, 和陈安陈升等都是本家, 原也是蒋府门下家人。陈双的父亲做过蒋毅父亲的伴当,护主出过力的。蒋毅在润州丁忧时,陈双父亲过世,蒋毅念及旧情, 给陈双放了靠身, 又给了他一块好田地, 并嘱他可将儿子送去金陵读书,若读的成, 将来也助他举业致仕,光宗耀祖。
不料那陈双心气颇高,从此脱离了蒋家,单门立户去了。也没送儿子去金陵学馆,只在润州请了先生教学,把个陈坚宠得如龙孙太子一般,自小娇生惯养,学文下不去功夫,学武下不去辛苦,却把少爷公子的行径学了个十足,只贪图享用,眼里只认得钱。长成后娶妻成亲,哪里还肯读书?蒋家给的田地也被他变卖了,前年又想到金陵铺子学做生意,被蒋毅拒绝。蒋铭还是十多年前见过他,今日一见,幼时模样依稀还在,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进屋见毕了礼。陈坚笑说道:“昨日方景容说,在虞老先生那里见到二少爷,所以赶紧来给二爷请安,还好没错过。”看蒋铭脸上平平,便又叹了一声:“大爷这一去,房梁柱去了一根,别说府上,就是我们知道了,也都伤心难过。下葬那天我父亲也来了,陪着老爷流了半日泪,白发人送黑发人,真叫人心里怎么过得去?”
蒋铭从嘴角淡淡一笑,也不接他的话,问道:“多年不见你,陈叔他老人家可安好么?你如今做什么呢?”
陈坚知道这位二少爷心思深沉,是个不好说话的。也不计较他冷淡,陪着笑说:“托赖老爷和二爷洪福,我爹身子骨还硬朗。我如今在润州城与方员外家,就是方景容的堂叔家,和他搭伙做些生意,还可维持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