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384)
觉空被他俩话头堵住,满腔怒气,一时却不好发作。默然了半晌。
只听姜蒙方呵呵笑了,说道:“大师父放心不下的,想必也没别人,只有寿州李悃了,他是大师父抚养长大的,想必早去寺里探望过,该说的话,您老人家早都与他说过了吧?!”
觉空心内一惊,蓦地望了他一眼,顿了顿,冷笑道:“姜先生真是神人,什么都知道了!”说毕,不觉向李孚看了一眼。
姜蒙方笑说道:“大师父误会了!这件事并不是李爷告诉学生的。学生在秦爷府上那么多年,凡事经手多少?知道这事又有什么稀奇!”
觉空闻言不觉呆了一呆,随即自笑两声,颓然道:“姜先生说的有理,果真是‘人之视己,如见肺肝然’也!老夫昏聩至此,尚不自知,殊为可笑了!”
转向李孚惨然说道:“存忠我也不想见他了,如今我是个无用之人,见他又有何益?存忠为人忠直,只是性子太过耿介……往后,托庇你好生看顾他吧。”
李孚道:“大师父放心,存忠与李孚世交生死,胜过至亲骨肉,何须多言!”
姜蒙方笑道:“学生还听说了一事,却不知是真是假。听说李悃早年在京城,也曾娶妻生子。如今把老婆孩子都在某地藏匿下了,只他一个人到了寿州,瞒的世人不知。大师父与他情同父子,可知实情么?”
他此话一出,李孚和觉空都是一惊。李孚诧异道:“有这等事,先生哪里得来消息?”
姜蒙方道:“学生也是在京时听的传言,朦朦胧胧,不知真假,更不知他家眷何处安身,所以没敢跟李爷说。现下大师父在,正好请问大师父,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觉空先是惊异,继而默然不语,半日摇头道:“老夫不知此事,多半是空穴来风,如若是真,这么大的事,他纵瞒着别人,应该也不会瞒着老夫!”
姜蒙方冷笑一声道:“那也未必!似学生和李爷这等一心一意,不留退路,至死不变的,能有几个?如今风云莫测前程未卜,李悃留一招后手也在情理之中,大师父说,是也不是?”
觉空听他提到李悃时,就知道李孚断然不会放自己去了。原来李悃就是李存忠,本是南唐李景达(李璟之弟,李煜之叔)一支后人,南唐国破时,李存忠年纪尚幼,父兄尽皆战死,觉空将他一人带走,抚育成人。上次东岭山相会,李存忠告诉觉空,自己已有妻儿,并访查到当年哥哥遗下幼子,业已长大成人。自己已将妻儿与侄儿秘密安置在一处。将来万一事败,灾祸临身,也不至于连累了他们。
如此这般,觉空忽听姜蒙方说起此事,心中惊骇,只得推作不知。笑道:“要是真如姜先生所说,倒是老夫意外之喜。存忠是皇家支脉,上次见着,我还劝他退隐江湖,娶妻生子,好歹给景达公留个后,纵然不能承祀宗庙,也不至断了血脉。他却不肯依我,教我痛骂了一场。要是确有其事,可不好了!多谢姜先生告知,不论真假到底是一丝念想,老夫如今就死,也能瞑目了!”
姜蒙方笑道:“大师父,您连李悃都说服不了,何必还说别人?据我所知,当年就是大师父要保存实力,四方走跳,李爷进京与秦爷联手,也是您老人家一力促成。如今您初心变了,我等却已鞍前马后,付出半世心血,更有秦助公英魂不远,岂是说退就退的?大师父,依学生愚见,您老人家只管安享晚年,早晚诵些佛经,超度既往英灵,别的事,就别搅乱了吧!”说毕哈哈大笑。
他这一番话无礼之极,却不追问李存忠家眷的事了,觉空顿觉心里一松,没生气,反倒点了点头,苦笑道:“先生说的是,如今是我心生后悔了。你们都没错,存忠也没有错,错只错在老夫,当年教错了他……”
略作思忖,又摇了摇头:“不对,我也没有什么错,当年老夫所作所为,只是从心而已,如今也是,呵!呵呵……”连笑了两声,仰首叹道:“匪上帝之不时,利势易焉!老夫一生不曾昧心行事,我有何错,又有何悔哉?!”
转向姜蒙方笑道:“现下老夫只有一事不明,请教先生,人人都有缘故,却不知姜先生坚心似铁,又是什么缘故?我看先生年纪,不过四十几岁,难道身上也背负血海深仇,重责大任,或者,先生是要做那陶朱姜尚、赵普一流人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