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383)
李孚面沉似水。转向云贞道:“贞儿你先回去吧。”不待云贞答言,吩咐家人:“送表姑娘回太太那里去。”
云贞不好说什么,只得施礼告辞,与桂枝一起,随那家人走了。
这厢李孚一脸愠色,说道:“我知道先生从秦府出来不容易,这些年,也亏得先生处事周密,保全了大伙儿,可是大师父是我的至亲长辈,你如今做下这件事,教我怎么处?”
姜蒙方默然,抬眼望着李孚道:“李爷看怎么处?要学生向大师父陪个罪,也容易,只怕大师父从此容不得学生了!”
觉空冷笑道:“这也好处。后生者可畏,何必为了我一个将死之人,坏了你们交情!老和尚此行,只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几句肺腑之言,听不听在于你,和尚只求无憾罢了,值得计较什么?姜先生如此大动干戈,实在是太看重老夫了!”
姜蒙方道:“大师父的肺腑之言,不觉得是一厢情愿么?向来都是同心勠力,一路至此,那边秦爷,把一家老小性命都搭进去了,大师父倒是稳稳当当,任事不愁清净了半辈子,如今却来这一番说辞,难道咱们半生忍辱负重、辛苦谋划,只为您老人家几句话,就此毁于一旦么?”
转向李孚拱了拱手:“学生若是只为活命,也不来李爷您这儿了,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枕石漱流,岂不快哉?之所以出此下策,只因大公子就要来家,学生不愿大师父与大公子说些没气力的话!”
一番话说的李孚默然无语。
原来这觉空也是当年南唐旧军中人,在宝华寺隐匿了二十余年,晨钟暮鼓,吃斋佞佛,使得慈心渐生,杀心渐退。近日旧疾复发,自知命不久矣,这次来庐州,就是想劝说李孚罢手,以免事发后累及亲友,生灵涂炭。李孚心里不以为然,但也知道他出自好意,并没多想。此刻听了姜蒙方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凛,想道:要是让觉空见到了孟起,如此这般,动摇了大儿子决心,可就贻患无穷了!
觉空看他不说话,知道被姜蒙方说动了,沉吟片时,苦笑道:“既是这样,老和尚这次来,实是多事了!我也不见孟起了,你若是放心,明日就着人送我回寺里去,若是不放心,老夫把这碗药喝了便是!”
李孚强笑道:“大师父怎这等说!姜先生不知咱们交往,还请大师父宽宥他罢了。大师父就请家中将养些时日,要是您老人家为此走了,叫李孚情何以堪……”
话犹未了,只听姜蒙方冷笑了一声:“大师父既然来了,还要走到哪里去?”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137章 (上)
【临归路遑论是非】
上回说到姜蒙方突然发话, 李孚和觉空俱都一怔。觉空冷笑道:“怎么,姜先生的意思,是要留下老夫这条性命么?”
姜蒙方顿了一顿,忽然站起身来, 对着觉空做了个深揖, 说道:“大师父哪里话!学生算什么人, 敢自不量力!这是李爷府上, 李爷就是要了学生的性命,也不能对大师父无礼。只是, 大师父若去了, 不免叫晚辈们朝夕牵挂,寝食难安。依学生愚见, 不如请大师父留在李爷府中,闭关清修,颐养天年,至于外面的事,您老人家就不必操心了!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那觉空隐居宝华寺二十余年, 起初只为避祸, 并非真心向佛, 后来浸淫经书,善根发动,生起一念慈心,才来劝说李孚, 其实没有真的悟道, 性情更是未改。方才与云贞谈话, 把旧事都勾起来,心绪翻腾, 愤恨依旧。听姜蒙方这么说,意思不让他出这个门了,就把从前倔强脾气上来了,冷冷地道:“要是老夫不依你说,一定要走呢?”
姜蒙方笑道:“大师父一定要走,学生又有什么法子?难道学生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么?佛说万法皆空,一切平等,此地彼地又有什么差别?你老人家是明白人,何必临了临了,要让晚辈们不放心呢?”
他这句话带笑说的,又似合情合理,觉空竟一时语塞。
李孚心下赞同姜蒙方,早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想着和尚到底是走还是留:要是走了,不放心他再见旁人,要是留下,又怕他跟孟起说些不该说的,委实难决。后来又想:老和尚没几天活头了,还是留在眼皮底下放心,就是孟起回来,先瞒住他也罢了。
便向觉空关切说道:“姜先生也是好意,大师父别误会。您现下身子虚弱,回去的话路途颠簸,我也实在是不放心。若是大师父在寺里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不如交由李孚去办。孟起这两天也该回来了,孩子一直惦念您老人家,不让他与您老人家见个面,日后知道了,他心里过不去,也要与我厮闹。您老人家且在这里将养几日,身子好些,我再派人送您回东岭山去。要是您想见什么人,就去接了来,也是易事。”